下一秒,她轻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说的问题——”
“癌症患者的死亡,是由于异常细胞的无限增殖与转移,挤压了正常细胞的生存空间,导致了正常器官的运转受阻。”
江归荑的眼底映出面前每个人严肃的神色,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可是,如果这场变异,其结果是让人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变成异常细胞呢?”
如果所有细胞都将一起变异,那么就无所谓正常细胞,也就无所谓正常细胞的生存环境被破坏了。
无视面前三人眼底霎时浮现的惊涛骇浪,江归荑继续道:“我之前说,对于癌症,有些人把它视为永生的密匙,是因为这些人认为,普通细胞终有生命终结的一天,而随着人类年龄的逐渐增长,细胞分裂速度变慢,新陈代谢逐渐放缓,从而导致人类从衰老走向死亡,而癌细胞的无限增殖恰恰为人类提供了一条可能通向永生的道路,但是人类身体内其他的细胞却无法与癌细胞扩张的速度相适应,反而加快了人类寿命的终结。”
但众生畸变不是这样,如果推测正确的话,其变异原理虽然和癌症有诸多相同,但其中最大的差异点,在于变异的范围涵盖人体内全部的细胞。
这就导致了,众生畸变不会为人类寿命的终结敲响倒计时的警钟,而是有可能揭示永生的奥秘。
陈夙挑了挑眉:“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既然如此,有没有一种可能,众生畸变就是人为搞出来的,为了满足个别人想要永生的野心?毕竟,照你这么说,这场变异简直就像是那群追求永生的疯子们搞出来的实验失败的产物而已……”
“……”
“而且,变异的源头在哪来着?西京市华清路,啧,我记得,那里是不是有个全国最大的生物研究所?”
陈夙显然不知道江归荑和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之间潜在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看向江归荑的眼神坦率,不带有丝毫试探。
江归荑的心跳却猛然加速,她狼狈地避开了陈夙的目光:“我不知道,但我……希望真相不会是这样。”
这是她的真心话,此时的她,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那场离奇的梦境,以及其中蕴含的可怕暗示。
但她仍保留着一丝缥缈的希望,祈求真相并非她所看到的那样,她所见所闻的冰山一角之下仍有无尽深海。
尽管记忆缺失,但她仍奢望,那个暗暗期待着女儿到来的父亲,那个受到国家格外重视的父亲,不会为了一己私欲牺牲所有人类的安宁与福祉。
所幸,陈夙并没有继续纠缠,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江归荑一眼。
他们说话的时候,菲利克斯一直微垂着头,似乎在默默思考着,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这一刻,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猛然抬起头道:
“我不知道变异和癌症有没有关系,可是假如变异真的从细胞开始,逐渐外显到生物特征,那么,我们这些具有一定异化值的人,真的还能算人类吗?”
他的眼神绝望:“我们与那些常规意义的变异种真的有区别吗?这条从人类变成变异种的路,是不是一旦踏上就再也下不来了?”
“我……”
“江小姐,我并非想要否认你的努力,但是,如果我们终将走向既定的结局,那么像我这样已经走到食欲异常增大阶段的人,可能……可能根本就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研究成果……”
“可是……”
他单手拿起遗落在一旁的手提袋,笑了笑,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听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掩耳盗铃,如果人类的结局真的是既定而不可更改的,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投入这么多在研究上,为什么我们不能享受最后快乐的时光?为什么,我们不能当一个快乐至死的傻子?”
说罢,他转身而去,没有告别,就离开了执政官办公室,手中的手提袋中是那束还没送出的红玫瑰。
待站在办公楼门口,菲利克斯仰着头,冰蓝色的双眼直直对着正午的太阳,几秒后,几滴泪水终于承受不住溢出,打湿了眼眶。
他其实是个乐天派的,在外人面前,在自己心里,都是。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每次示爱都如飞蛾扑火。
他的视线扫过基地中匆匆走过、不知要去往何方的人们,也扫过在空地上肆意打闹的孩童。他想,他们很悲哀,因为他们一无所知;他想,他们又很幸运,因为他们一无所知。
因为一无所知,他们就能无端生出不合实际的希望和无尽的勇气。
沉默的白人站在办公楼下,整个人被灿烂的日光照耀着,五官深邃而立体,像是西方造物主精雕细琢才塑成的雕塑。
但他周围的气场又无疑是悲伤的,乃至无人靠近。
他想,其实他不单单为人类共同的命运伤心,他知道江归荑方才想要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她想说,不要那么绝望,人类或许还是有希望的。
但是,世上的事,努力了就一定有希望吗?
他联想到了自己,次次以自以为最热情饱满的姿态冲上去,又次次铩羽而归,从母国到华夏,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他很快就将和所有人一起,堕入这场注定消亡的命运轨迹中了。
他真的羡慕,那些曾经拥有过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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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夙并没有停留太久, 只告诉他们,活细胞成像仪幸运地没有被处理掉,因为她的手下人觉得弄成破铜烂铁有些可惜, 又一时找不到人脱手,因此临时搁置了。
临走前, 她道:“我的人将会在最短时间内把那劳什子仪器送来,快的话一两天吧。”
她伸了个懒腰, 气质慵懒,棕红色的几缕碎发在耳侧打了一个旋:“现在,经历了舟车劳顿和这么久的头脑风暴,我要去休息了。”
“易执政官,你的人应该会给我安排一个好住处吧?”
说这话的时候, 她的尾音虽仍旧习惯似的微微上挑,但语调已经没有了原先故作暧昧的味道, 而是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