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珍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都是自己家姐妹,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宝菱哈哈两声,“没有,没有,我睡啦!”
她飞快地躺下,不一会儿,院子里穿来二姐用棒槌捶打衣裳的声音,交织着乡村特有的鸡鸣犬吠声,温馨宁静,让程宝菱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放松过了!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程珍雪做好了饭菜去地里喊父母回来吃饭,大姐程珍秀也从罗姆妈家回来了。
简单的饭菜刚刚端上桌子,一个剪男孩头,瘦瘦黑黑的女孩子跑回家,连手也没洗就要上桌子。
程珍秀拉住她
,“洗手去!”
程楠嘟嚷着去洗手,程宝菱看着这个只大她两岁的假小子般的三姐,心里头满是欢喜。
三姐,曾经跟她手足不离最要好的三姐,重生前,她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见她了。
程家四姐妹而今能聚在一起,那是从前的程宝菱做梦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乡间格外重男轻女,程家生了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支撑门户,被乡里人欺负,没少被人骂做绝户。
上辈子,大姐性子好强,为了替父母照顾妹妹们,早早地就辍学回家。二十出头嫁到隔壁村子,辛勤劳苦,一辈子没有走出过乡村。
温柔的二姐初中肆业,没几年嫁了人,遇人不淑,遭遇家暴男,为了孩子,苦苦捱日子。
三姐则是在父母满怀着是男孩的期待下出生,深恨“程楠”这个名字,初中没毕业,偷偷跟着人去南下打工,逃离家庭,几年后不知所踪,是父母心里最深的一道伤口。
“宝菱,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母亲何佩瑜看着女儿出神,柔声说,“要不我给你炖碗鸡蛋羹。”
程宝菱忙摇摇头,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差点噎着。
“慢点,慢点。”何佩瑜给她倒了一杯水,轻轻替她抚胸口。
佩瑜,美玉光彩,蕴然照人,程宝菱毫不怀疑自己的母亲配得上这个名字。她的母亲识字得体,轻声细语,毫无粗俗泼辣之态。即使年近四十,仍然身段苗条,并不显老。上辈子也是看到四个女儿过得不好的情况下,母亲操心女儿们,才老得那么快吧。
程安国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关切地说:“不舒服就别忍着,下午我再带你去陈医生那里看看。”
程宝菱抬起头,“爸,真没事了!”
对于这个爸爸,她感情复杂,程安国对几个女儿掏心掏肺,流尽每一滴汗水只为供养孩子们,可他偏偏执着于能有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到头来,他没有讨到好,女儿们也一个个与他隔阂日深。
虽然退烧了,但程宝菱精力还没恢复,身上软绵绵的,吃过午饭就去房里躺着了。三姐跟进去,偷偷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甜滋滋的,是麦丽素。
“好吃吧?”程楠得意地看着她,“这是我跟俊子他们玩玻璃球赢回来的,咱两一人一颗。”
“好吃!”程宝菱使劲点头,比她前世吃的任何巧克力都要好吃。
“唉,要是天天都能吃就好了。”程楠小小的人叹了口气。
程家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普通的庄户人家,家里的地不多,程安国在乡镇小学做代课老师拿微薄的工资,六口人的吃喝拉撒,女儿们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一大笔开销,再加上每年还要给爷爷奶奶的养老费,经常捉襟见肘,桌子上十天半个月见不到肉是常事。
程宝菱拍拍三姐的肩膀,承诺:“我买给三姐吃。”
程楠说:“小丫头片子有钱吗?爷奶只想着大孙子,连一分钱的压岁钱都没给我们。”
“以后会有的。”程宝菱认真地说。
程楠笑:“好好,我等你买给我吃。”
疲倦渐渐席来,程宝菱打了个哈欠,陷入沉睡中。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耳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我身子不好,珍秀初中没读完就辍在家里帮我照顾妹妹们,我最对不起的孩子就是她。”这是何佩瑜的声音,带着一丝啜泣。
程安国扶着妻子的肩膀,艰难道:“是我这个做男人的没用,耽误了孩子。”
“别说这样的话。”
何佩瑜让丈夫把衣柜顶上的嫁妆木箱拿下来,打开,抱出个一尺来长的梳妆盒。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据说是晚明紫檀木妆盒,拿去卖能值几个钱,看能不能让秀儿去读个技校,三个小的学费暂时也不用愁了。”
“可是这是你父母给你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何佩瑜淡淡地说。
她的家境很不错,十四岁以前可以说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小姐的日子。六十年代,父母嗅觉到了一些事情,从上海坐船去香港,船票只有三张,父母带上了长子,把女儿托给远房亲戚照看。几十年来杳无踪迅,何佩瑜孤女一个,其中的心酸苦楚不足为别人所道,当年父母给她留了一些东西,时代变迁,最后只有这个外表极其不显眼的梳妆盒子留下来了。
程宝菱屏气凝神听父母说话,心里的那根玄崩得紧紧的。
这个妆盒她有印象,小时候她跟姐姐玩家家酒的时候还偷偷拿出来来玩过。
然而就是这个紫檀木梳妆盒差点闹出一场风波。
绝对不能卖出去!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