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军卒将他带到了一处华美的车架前,车架前有穿绫罗绸缎的人在躬身等候,车架周围有执戈配剑的甲士在森严守卫。
李斯依着这架势在心里评估,车架的主人不是君就是侯,就是不知道是赵国的哪一位了。
李斯心下稍许紧张李斯原本只是楚国的一个小吏,日常往来之人也都是跟他大差不差的身份地位,实在没有太多登高门楣的机会,这是他头一次单独会见君侯,心下自然是紧张的。
但他又自负才学,可以和任何人当堂论道,荐于诸侯,辅佐君王,是以,他虽然心下紧张,但这紧张,却也并不多。
李斯站在车架不远处负手而立,等待将他召来的主人从城墙上走下来。
果然,稍许,一群高冠博带锦衣华服之人簇拥着一个面容姣好身高体健的美男子徐徐从乌漆嘛黑残破许多的城墙上走下来,打眼望去,被簇拥之人头戴金玉冠,腰悬红绶带,足登翘头履,身披貂皮大氅,很是不凡。
有赵国官员提醒道:“当面者乃建信君,下者何人?”
建信君?赵王的男宠?
也是赵国的相邦。
赵国还有另外两位假相邦,一个是信平君廉颇,一个是武襄君乐乘,两人都是以武封君,位至相邦,但都在建信君之下,只能为假相邦。
李斯一面心念电转,一面执文士礼相拜,不卑不亢道:“在下李斯,见过建信君。”
李斯?谁?没听说
过?!
建信君脸上不辨喜怒,问道:“你不是老秦人?”
李斯说的是通行六国的纯正雅言,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他素色大氅下穿的是灰黑色的直裾袍,冬日的直裾袍做的过于厚重了,弯腰行礼时,袍脚过于挺括,微微上翘,微微露出了穿在袍子里面的衣裤长靴。
李斯这一身打扮和平素见到的秦人士大夫别无二致,但他目测身高七尺,和平均身高八尺的秦人有所不同,面容也斯文俊秀,和方脸阔腮的关中人长相也有所不同,是以建信君猜测,李斯是秦人,但不是老秦人。
现在的秦人,并非都是从关中来的老秦人,其他六国之民只要有了秦国的户籍,也可称秦人了。
秦人和老秦人这个说法,李斯早在荡阴城的时候就区分过了,是以,他回道:“在下楚人,既不是秦人,也不是老秦人。”
建信君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继续问道:“为何着秦衣?”
建信君所说的秦衣,是指李斯穿在素色棉毛大氅里面的秦国军队统一给军中小吏配发的制式衣裳,直裾袍加衣裤和翘头皮靴。
跟寻常男子穿的直裾袍有所不同。
寻常直裾,上身和下身衣料幅度平直,裹在身上如一个直筒,下身瘦长而窄,男子衣摆要宽一些,便于行走。
但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不一样。
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袍是国家统一制式,一年两身,春夏秋一身单袍,冬季一身棉袍,衣袍颜色和自身官爵秩级相匹配,以做区分。
这种制式衣袍,上身没做改变,因为要骑马,下身裾袍便在腰的两侧加宽了下摆的布料,增加了大幅度的内摆和暗褶,日常以革带束腰,站直了看不出来,一但走动和跑动,就能看出秦人的直裾下摆幅度有多么的宽大了,可以丝毫不阻碍双腿行动,直接跨身上马,骑在马上,前身下摆布料都能垂在马镫脚边,后身袍裾能将马背铺满,看上去潇洒又漂亮,真正的豪奢!
用做一身半的布料做这样一身衣袍,难道不豪奢吗?
另外,现在是冬日,相比于天气暖和时可以内里光腿外头直接穿一件盖住鞋面的直裾衣,今日李斯穿的,是在直裾袍里面配了棉衣裤,蓄了薄薄一层棉花的那种,而不是
寻常贵族男子穿的胫衣和裙裳。裤子的裤腿塞进了长至小腿的毛皮靴里,厚重密实,挡风御寒。
再加上巴掌宽的皮质革带束腰,革带上钉了金钩,可以悬挂官印、玉佩、囊袋等随身之物
李斯这样一身穿着,一眼望去既挺拔豪放又雅致端正,非常凸显男子英雄气概,君子风范。
只有秦人才会这么穿。
在他国贵族人眼中,一般只有要下地劳动的庶民才会穿裤子。你要说秦人大贵和臣子们穷到连件裙裳都穿不起吧,人秦国纺织出来的花样多的数不清的布料他们都要抢着买,有时候那种珍贵无匹的布料他们拿着钱都买不着。
而且,都是曲裾,人秦国的女子就能舍得大幅大幅的接长右襟,用鲜艳美丽的布料一匝一匝的往身上裹,不裹出珠玉锦缎缀满的花边绕满全身不罢休。
有闲人统计,这秦女往身上裹的布料,都够寻常人做两身半的曲裾了,真正让天下女子羡慕死。
谁要说秦人穷到只能穿裤子,那就真是井底之蛙了。
只能是秦人天生就爱穿裤子!
明明是他们赵人胡服骑射,但将这胡服贯彻彻底的,却是秦人。
李斯是作为秦国的军中小吏临时决定到邯郸城看看的,所以身上穿的,除了外头那件素色棉毛大氅是他自己花钱买的,大氅下面穿的,正是秦国小吏制式衣着。
灰黑色,代表着秦国官员制度中最底层的小吏。
随着官位和秩级的提升,衣裳的颜色也随之加深,君侯和君王所着之色,就是纯正的黑色了,既为玄色。
李斯听建信君问他为什么穿着秦国吏服,便笑答道:“某游历至荡阴,困于囊中羞涩,便暂为一小吏,获取资财。”
建信君听李斯并不以囊中空空为羞,反倒言语风趣,姿态大方,加之他雅言说的极正,便认定他是个饱学之士,可以结交之人。
建信君微笑邀请道:“君既是楚人,何不来我赵国出仕?我主求贤若渴,若君果真有才,千金万金唾手可得矣。”
李斯顺势道:“某虽才不比相如、虞卿之流,但也粗通文墨,愿为君效力。”
建信君对李斯愿意效忠于他很满意,邀请李斯上车与他同坐,他要
试探一下李斯对时局的看法。
坐在去内城的华车上,建信君问李斯:“秦赵和谈,君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