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鱼笑道:“你又错了。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你一人才能烧制瓷器。所谓的陶器和瓷器,只不过是一个温度低,一个温度高的差别。左工室高温烧出来的陶器都碎掉了,是因为栎阳的陶土,掺杂了许多其他杂质,黏土比例不够,耐高温程度不高的缘故。左工室的陶令早就跟我汇报过,你的同僚们,也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们正在寻找更高更好的陶土和黏土配比,成功烧制出瓷器,只是时间问题。但你,呵”
“我猜,这瓷器,其实并不是你一个人烧制出来的吧?”
“齐人善陶,是因为齐国产出的陶土和黏土质量上乘,烧制出来的陶器和瓷器自然精美,甚至达到了能以‘陶’字命名一座城邑的程度。齐人以上好的木炭烧制出来的青瓷,是在比烧制陶温度更高的情况下产出的,但限于木炭所能达到的最高温度,产出并不丰,物以稀为贵,齐人青瓷名满天下,一件难求,正是因为它的数量稀少。但焦炭就不一样了,焦炭比木炭更耐烧,能达到的温度更高,所以,黑瓷就应运而生了”
“焦铜,你之所以能比左工室的大匠们更早烧出瓷器,并不是你多么有才,而是直接从齐人那里获得了陶土的烧制比例吧?有了最佳的铸陶比例,再放入焦炭窑中烧制,自然可以轻松的烧制出黑瓷,这个工作,左工室里随便一个小工都能做,你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然可以弯道超车,俯视在摸索的道路上崎岖前行的同僚们。”
“所以,焦铜,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觉着,‘焦瓷’这个名字,就是属于
你的?”
听了秦鱼的这一番话,焦铜早就惊骇的浑身颤抖不止了,蒙骜更是不屑嗤道:“原来,这个小偷,不仅偷盗公中的财务,还偷取别人的名声?”
焦铜原本就受到了帛书的巨大打击,又听了秦鱼似乎开了天眼一般的一番话,如今又被蒙骜讽刺一激,终于受不了了崩溃大喊:“我不是小偷!那个齐人,本来就是穰侯赐给我的奴隶,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焦瓷就是我一个人烧制出来的!”
此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堂室更是落针可闻,寂静的有些可怕了。
焦铜喊完之后,也颓然的瘫软在地上,只剩无边的恐惧。
穰侯?此人的主人,竟然是穰侯!
怎么就那么不让人惊讶呢?公子鱼都说了,这个小偷所用的烧瓷方法是从齐人那里得来的,齐地,正是穰侯的封地所在啊。
穰侯家中有齐人陶匠做奴隶,真的是太正常不过了。
就连太后都无话可说,她心中,就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秦鱼看到了太后脸上复杂的表情,突然道:“或许那个齐人是穰侯送给你的,但穰侯富可敌国,坐拥金银青铜器具无数,他或许并看不上区区黑瓷,你这黑瓷,到底是为谁烧制的?”
运送陶瓷被抓了个现行的那些人,他们只负责运输,只知道接头的人是个商人,这个商人是为谁做事,他们就都不知道了。
再去审问其他人,他们对此莫名不已,并不知道瓷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他们偷渡出栎阳的货物中,有陶瓷的存在。
再结合赵栏见到被搜到的那箱子瓷器的反应来看,赵栏或许有监督烧制瓷器,并为焦铜提供便利,但他并没有授意手下将瓷器偷渡出栎阳。
这只能说明,有人假借赵栏一行偷渡大木等财物的机会,偷偷夹带瓷器等赵栏不知道的货物运出。
这些货物,可以瞒着赵栏,因为赵栏只是发话的人,他不会出现在货物交接现场,自然容易隐瞒,但一定不能瞒着接手货物的槐,因为,运输货物的车队,即便是军粮军械等军用物资,每经过一个关口,都是要查验,若是商贾货物,还要交商业税。
车队或许能瞒过一个两个的关口检查,但一定瞒不过
所有的关口,所以,他们第一个不能瞒的人,就是槐。
因为只有槐知道自己押运的货物中有什么,他才能从容应对所有的关卡。
所以,那个运输瓷器的人,一定就在前天跟槐签订盟约的人中,并且跟槐许诺了分红。
焦铜听到秦鱼的问话,不知道是不是心如死灰了,他喃喃道:“小人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秦鱼看看太后,他想到了一个人,问蒙骜:“荆氏都招了什么?”
蒙骜虽然对秦鱼突然提起荆氏有些讶异,但他仍旧回道:“荆氏只是说是受了赵栏的蛊惑,才做出错事,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些话,就没再审问。”
秦鱼道:“再仔细审问,或许能问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也说不定。”
蒙骜朝一个兵卒点点下巴,这个兵卒领命去了。
秦鱼对焦铜道:“你虽然可恶可恨,但我方才说的两个选择,仍旧有效。如今你失言,说出了穰侯曾经送齐人奴隶给你,无论穰侯是不是你的主人,无论他是不是涉足其中,他都摆脱不了被审问的结局,焦铜,即便我放过你,你也必死无疑。所以,好好为你的家人们想一想吧。”
焦铜似乎也想明白了,但他还是确认道:“仍旧用我的名字命名黑瓷吗?”
秦鱼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那就看你是不是诚心招供了。”
焦铜下定决定:“小人选第”
突然一道箭矢从室外激射而来,蒙骜反应足够快,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他就拔出长剑,同时判断好利箭射来的方向,准确的一剑将箭矢挑飞。
箭矢的目标是秦鱼。
蒙骜以为有人要刺杀秦鱼,就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但第二支第三支利箭接踵而至,目标却换了一个,变成了摊在地上的焦铜。
一箭穿胸,一箭穿颈,死的不能再死了。
蒙骜没有去查看焦铜,而是带着秦鱼背靠大柱,将他牢牢的护在身后,同时大喝:“抓刺客!保护太后!”
蒙骜这话喊出,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太后身边,早就围满了跟着伺候的宫女寺人和侍卫,他们具都惊恐的看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可惜,只有这三箭,再没有多余的箭矢射过来。
外头响起了军卒的跑动声,和抓捕刺客的兵戈声音,也就半刻钟的功夫,槐就进来禀告:“将军,刺客被斩杀了。”
蒙骜:“没有留下活口?”
槐:“刺客勇猛非常,沾身非死即伤,留不下,便都斩杀了。”
蒙骜颔首:“将尸体交于军尉,判断一下是哪国人。”
槐领命而去。
蒙骜对太后拱手请示:“请太后移驾,此处交由县尉处理。”
太后颔首,在众侍从的簇拥下离开。
蒙骜始终挡在秦鱼前面,秦鱼并没有看到焦铜的死状,他想看看,但被蒙骜用宽裳大袖一遮脑袋,然后就这样被牵着,走出了此间他与众官吏议事五个多月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