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快亮时,孩子终于落了地,哭声嘹亮,是个健康的男婴。看着张医生把包裹好的孩子递到她眼前,梁琇眼泪唰地淌了下来。她望向冲进屋里的秦定邦,虚弱道,“是儿子。”
秦定邦几步过去,抱着力竭的梁琇,“受罪了,琇琇受罪了!”
梁琇却顾不得浑身被拆散了般的疼,抓着秦定邦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他……他怎么这么难看……”
秦定邦还没顾得上看孩子,眼里只有梁琇虚脱成这样,一张煞白的脸上,泪和汗混到一起,像刚泼了水还没来得及擦,身上更是全湿透了。
梁琇生产时,他被大夫关在屋外。听着屋里梁琇痛苦凄惨的哭喊,他的心被揉得支离破碎,却愣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到后头梁琇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几次要冲进屋里都被大夫赶了出来。他有那么一瞬甚至恨起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不懂事,把妈妈折腾成这样。
他把梁琇额前湿透了的头发抹到两边,“是不是还很疼?”
梁琇对可爱宝宝的想象已经化作了泡影,开始哭出了声,“怎么是这样的……他怎么浑身都是褶子,我是不是把我们孩子给生丑了!”
她印象里的婴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像惠英家天旺那样的。现在是她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孩子,不光皱皱巴巴眼都没睁,还红乎乎的。这简直是她见到过的最难看的婴儿,之前的种种期待全都幻灭了,她抽泣道,“则新刚生下来……也……也是这样的么?”
秦定邦这才看了眼他的儿子。
想当年侄子刚出生时,他正和张直去广东顺德做生意,等回来时,秦则新都一个多月了,当时确实是好看的。
现在,秦定邦和梁琇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刚出世的孩子,就这第一眼,差点让他堵了一口气——确实……不太好看。
他克制地缓了口气,安慰梁琇道,“没事,丑就丑,男人不在脸,不用长那么好。”
周医生和助手被这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俩逗得哈哈大笑,“刚下生的婴儿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等出了月子你们再看,能漂亮得不得了。”
第二天,秦家老小便都过来看孩子。
夫妻二人请秦世雄和池沐芳给孩子起名字。秦世雄说,名字里要有“秦”和“向”两个字,其他的,他就不管了,池沐芳自是一个意思。
梁琇和秦定邦几乎异口同声,“那就‘湘’吧。”
这正好可以随上小熊堂姐、堂哥的名字。向沅,向澧,沅,澧,都以湖南的河流命名。而且当年他夫妻二人又在湘江有那么一段缘,于是他们的小熊就有了正式的大名——秦向湘。
秦向湘一出生,便成了秦家的中心,秦家上下都爱极了这个男婴。
池沐芳坚持让梁琇回秦宅坐月子,秦定邦也同意。这一个月里,池沐芳让张妈天天做各种补品端到楼上,梁琇后来都吃不动了。本来怀孕时只胖了肚子,结果坐个月子,梁琇生生长了十多斤,脸颊一捏,都肉嘟嘟了。
原本张妈是做足了准备要伺候月子的,当年大少奶奶舒书云的月子就是她伺候的,恢复得又快又好。张妈摩拳擦掌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秦定邦愣是没放手,挤一切能挤的时间陪在梁琇身边。梁琇这月子,几乎成了秦定邦照顾的。
梁琇还没出月子时,日本投降了。
从卢沟桥算起,抗战打了八年;从九一八算起,抗战打了十四年。
几千万无辜百姓,倒在了屠刀下。
无数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把日本侵略者,打回了老家去。
最后,我们国没亡,种没灭。
终于啊,终于,胜利了!
秦家添丁,侵略者滚蛋,双喜临门。
等秦向湘满月这一天,秦家在秦家菜大摆满月酒,邀请了一众故旧亲朋。
出门前,秦世雄带着秦定邦在二楼北屋,郑重地给向致之上了香。告诉他,他的孙子满月了。
秦向湘已经出落得虎头虎脑,在秦定邦的怀里咬着小手,眼睛望着爷爷的牌位,一脸的懵懵懂懂。
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小的木牌位,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也不清楚,爸爸和爷爷那肃重的神情下,涌动着怎样无法平静的情绪。
小家伙甚至都不知道,一会儿,他将成为一场盛大筵席的主角,被一众高朋贵客,把脸蛋亲到生疼。
这场满月酒,是秦家多少年来,摆的第一场宴,不是一般地隆重。
席间非常热闹,觥筹交错间,到场的老老少少,那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借着这个机会,尽情释放了出来,真是一场难得的欢宴。
作为秦定邦多年的交情,冯龙渊自是受到了邀请。
但是宴席都快结束了,二世祖们扎堆的那几桌里,仍是不见冯龙渊的身影。
秦定邦尽管一直在忙着招待宾朋,还是留意到冯龙渊没来。这个早就信誓旦旦要过来讨酒喝的话痨,他要是来了,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这倒好,他一不在,那几桌仿佛都文雅了不少。
及至酒阑人散,冯龙渊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大门口。
秦定邦已经在忙着指挥秦家菜的伙计们在收拾了,一眼便看到了扶在门口的冯龙渊。这人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捋着胸口,满是狼狈相地直喘大气。仔细一看,连衣衫都有些不整了。
秦定邦一见他这幅模样,旋即皱起眉头,大步迎了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怎么是你?你来上海了?”
冯龙渊见秦定邦走了过来,抬手抹了一把汗,又赶紧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笑嘻嘻地递向了秦定邦,“小金鸡儿,我挑大的买的,给我大侄子玩儿。”
秦定邦也没跟他客气,伸手接了过去,“哪有玩儿属相的?”
“看你那些讲究,那就摆着看,一坨金子多喜庆。”冯龙渊倒过了气儿,便迈步进了大堂,“我大侄子满月,这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个当叔叔的来晚了,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秦定邦转头看了眼满是残羹冷炙的一桌桌席面,“你不是说要第一个过来?”
冯龙渊脚步一顿,“这也实在是怨不得我,我上午本来早早就准备好了要过来的,刚要出门,你猜怎么着?”
见秦定邦没等他,冯龙渊又快走了两步跟上去,“曼曼她哥找到我那里去了。兄妹俩又吵了一架,曼曼直接上手扇了她哥一巴掌,气得他哥也要动手。你就别提那场面了,我是好说歹说,好一顿劝啊,唾沫都说干了,才把她哥哄走,这就耽误了出门。然后我赶紧去老凤祥去给我大侄子买小金鸡儿。结果买完了出门,刚去开车门,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