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邦的眼皮跳了一下。
“看孟兄说的,我现在也只是个喽啰。要说这官运啊,还得是孟兄你啊!孟兄现在这海军部的大代表当着,小弟我和孟兄,早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喽。”詹四知话虽然没错,但是多少带了点馊味儿。
秦定邦没理詹四知,继续朝孟昌禄道,“不管怎么说,四知年龄小,很多事情没经验。这要放在过去,孟兄和四知也算是同朝为官了。我这不懂事的弟弟,也有劳孟兄多多照拂,多多提携了。”
“哎哟,看秦三爷说的,詹老弟将来只会在我之上呢,到时候说不定我都得求詹老弟赏碗饭吃呢。不过,眼下詹老弟要是有用得着我孟某人的地方,尽管说。”
这才是老江湖说的话,和孟昌禄一比,詹四知还是太嫩。
秦定邦转头看向詹四知,詹四知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向孟昌禄敬了杯酒。
席间推杯换盏的,热闹非常。要说尴尬,也就杜漪薰不知法国公园早被日本人霸占成了练兵场和仓库,扯了个让大家不明所以的谎。除了那一瞬的冷场,整个小聚会,可以说是宾主尽欢了。
几家算正式认识了,印象都还不错,秦定邦和孟昌禄彻底搭上了线。
吃完饭后,大家又聊了一阵。杜漪薰说要去取定做的大衣,拉着詹四知先走了。孟昌禄夫妇呆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
孟昌禄手扶着椅子,“秦三爷,我的办公室离您的永顺公司也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
“是吗?那太好了。秦某和孟兄今日得见,真是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啊。”
“秦三爷有什么事儿尽管开……”谁料话未说完,孟昌禄突然手捂胸口,毫无预兆一般,一下就栽到了椅背上!
只见他脸色发青,越来越喘不上气,秦定邦和梁琇大惊。倒是孟太太颇有几分冷静,她紧紧扶住孟昌禄,“是又犯病了。”
秦定邦忙问,“什么病?”
“胸痹,一犯病就这个模样。”
“赶紧去医院!”
秦定邦以最快的速度把孟昌禄送到了附近的仁济医院。上次秦二叔的后背就是在这治好的,秦定邦因此也结识了不少好大夫。所以孟昌禄被送抵医院后,立即就幸运地得到名医的及时救治。可以说,无形中,秦定邦救了孟昌禄一条命。
医生让孟昌禄在医院多留一天。孟太太打电话回去给家里的老妈子,告诉晚上他们不回去了,让老妈子照顾好刚满十岁的儿子。
把医院事情都安排妥当,秦定邦和梁琇同孟氏夫妇作别。天气不错,二人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江边走了一段,顺便看看江景。
“琇琇,”望着江上的船,秦定邦慢慢道,“你说……一个家有贤妻幼子,却不知何时就发急病死了的人,他最怕什么?”
梁琇转头看他,“最怕……家人无人照顾吧。”
“那他最想做的是什么?”
“治好病?”
“如果治不好呢?”
“有生之年,让家人没有后顾之忧?”
“怎么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钱?”
“是啊……”秦定邦握了握梁琇的手,“他为什么贪财惧内?贪财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惧内,我倒不觉得,应该是他的妻子是个有脑子的,所以他倾向于听妻子的话,只不过抬了块‘惧内’的牌子作掩护,或者是被别人误解,他也不愿意多争辩。”
他转身面向梁琇,“人呐,就怕有欲望,也怕有恐惧。”
听了秦定邦的话,梁琇已经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他们既可以帮孟昌禄安排大夫,也可以让孟家赚到钱。
他知道梁琇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温柔道,“明天上午,咱俩再去医院看一下他们?”
“好,”梁琇眼睛亮亮的,“明天,我换那串大珍珠项链戴!”
“冢本?”
孟昌禄突然犯病,幸亏秦定邦及时救助,才保了他一条命,否则他家现在上海就只剩下孤儿寡母了。虽然手里握的是个肥差,但他才来上海不久,这个职位尚未发挥多少作用,所以家底还是空的。
孟昌禄不是一般的精明。
他犯病那天,秦定邦夫妇帮忙抢救也就罢了。住院第二天,二人又一道去医院探望他,还是带着礼物过去的。这次秦定邦又请他到秦家菜的雅间吃饭,而且只有他二人。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以秦定邦的身份,绝不会因为简单的一句“投缘”,就要这么频繁地来往。他孟昌禄一把年龄,相貌丑陋还有病,在上海也没有根基,是什么能让他成为秦家三少爷的座上宾?
也就他现在把持的这个职位了。
孟昌禄知道机会来了,他相信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秦家三少爷,肯定不会让他吃亏。所以,凭着这份自觉和眼力见儿,二人寒暄落座之后,几口酒下肚,孟昌禄便敞开了聊。
“我这条命是三爷您给的,承蒙三爷抬爱,如果三爷,有什么能用到我孟某人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孟兄真是爽快人!我先敬孟兄一杯。”
孟昌禄赶紧端起杯,低低地碰了一下秦定邦的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最近日本人在我们家码头查得有点频繁,”秦定邦终于开始揭开底牌,“虽然我们一直是守法良民,正常做着买卖,但老这么查来查去,保不齐就会被哪个好事之徒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损了秦家的声誉。以我们秦家,其实真用不着日本人这么操心……”
孟昌禄一听就明白了,垂下眼皮,眼珠快速地转了几转,“三爷,这事儿吧,冢本一句话就行了。”
“冢本?”
“冢本信助,海军部的日本顾问,日本人放在我们海军部里看摊子的。”孟昌禄朝紧闭着的屋门看了眼,又挪了挪椅子,“海军和陆军不一样,陆军占领的地盘大油水多,搞一次清乡,多少总能划拉些东西。海军不行,当年打太平洋战争,九成海军兵力都去了那里,在咱中国就没剩什么像样的船,动不动还被四爷的海防大队胖揍。”
孟昌禄见秦定邦听得饶有兴趣,略微探了探身子,继续道,“别以为就国府那帮长官贪财。日本人虽说不当人,也在贪。是,有那打仗不要命的,但也有不少其实就想着怎么平安回日本。多在咱这捞些钱财,等仗打完了回去,管他是做买卖还是种地,有了本钱,日子才更好过。但现在油水都被陆军刮去了,海军除了挨揍,穷得叮当的。但凡能让他们有个来钱道,只怕他们晚上能乐得睡不着觉。”
“这么说……”秦定邦转着面前的酒杯,话只说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