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2)

不久,车就开到了。进了鸿翔,尽管梁琇换了一身棉袍子,还戴了顶帽子,伙计和老裁缝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举止彬彬有礼,眼神明亮真挚的美丽姑娘,多旧的衣衫都遮不住她的气质风范。何况,她身后还站着这么位出众的先生。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任谁也不会忘。

几件衣服都取出来后,老裁缝提议道,“小姐,试一试吧。”

梁琇摸着衣服抬头看向秦定邦,他微笑点头,“都试试吧。”

于是梁琇抱起衣服,进了试衣间。

秦定邦其实比梁琇还期待看到她换装之后的样子。肯定美,比所有女子穿起来都美。片刻后,他便看到他的姑娘从试衣间款款地走出来。比起刚刚罩着一身笨重的棉袍,此刻已是完全换了个模样。

第一身旗袍是花青色的丝绒旗袍,梁琇不习惯太过合体的裁剪,当时就让老裁缝往大里做,所以衣服有点宽松。但即便这样,也能看出腰身。款式和面料都很衬她,显得端庄得体,又不卑不亢。

梁琇在镜前左右转身,嗯……真好看,嘴角不禁翘起来。她从镜子里看到,身后不远处,秦定邦也在微微偏了头打量着她。

梁琇扬起眉回头看向他,“怎么样?”

“好。”秦定邦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梁琇低下头,笑意盈盈,露出一对小梨涡。

“小姐,这件您满意吗?”

梁琇又回头看了眼微笑的秦定邦,朝老裁缝点了下头。

第二身是湖蓝色的樟绒提花旗袍,颜色比上一套更灵动明快。秦定邦当时让老裁缝选的顶好的面料,这也是梁琇的第一件樟绒衣服。梁琇穿这身,更显清新娴静,卓尔不群。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小时候顶多穿点绸缎,长大后就没穿过什么像样的衣服,更别提这么贵重的旗袍。

梁琇又回头去看秦定邦,秦定邦笑容更盛,“好看。”

“小姐,这身怎么样?”

梁琇确认过秦定邦的笑,又朝老裁缝重重点了点头。

老裁缝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小姐,您就着这身,把这两件也试试吧。”

两件大衣,款式倒是差不多,颜色上能显出差别来,一件燕尾青,一件沉香褐。两件大衣,都很配梁琇。

秦定邦看着他的琇琇换掉旧棉袍,穿上像样的衣服,整个人一下便轻盈了起来,他也跟着心底轻快。以后得多带她过来做衣服,直到把她那些旧衣服都替换掉。云想衣裳花想容,这么好的年纪,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更何况,看起来她自己也很开心。

离开鸿翔时,秦定邦和老裁缝都没让梁琇再换回刚来时的旧棉袍。所以梁琇就继续穿着这身湖蓝樟绒提花旗袍,外边套着燕尾青的大衣。结果一看,鞋又不合适了。

梁琇脚上穿的是一双大棉鞋,和这身高档的衣服一对比,实在太突兀了。秦定邦又拉着她去了离鸿翔不远的华东皮鞋商店,给她买了两双最时髦的软底皮鞋。

这趟下来,梁琇真就成了个摩登女郎。

买了衣服,买了鞋,秦定邦带梁琇去吃了顿午饭。这次并没去秦家菜打扰小水师傅,而是去了江边另一家好吃的馆子。自然又给她点了鱼,这姑娘一有好吃的,心情就会好。秦定邦忍不住想,要是每顿饭都能看到这个小吃货这么开心,该有多好。

本来梁琇以为吃完饭秦定邦就会送她回家。没想到这人又把她带去了那家德国诊所。进门前梁琇拽住秦定邦的胳膊,“你哪里不舒服吗?”

秦定邦失笑,“是找施大夫给你看胃,看看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哦,原来是这样。

施大夫和小助手对梁琇还有印象。经过一番检查问询,施大夫说,梁琇的胃养得还不错,但一定要注意继续保养,哪一阵子疏忽大意了,就容易反复,甚至恶化。

秦定邦听到小助手的翻译,觉得多少放心了些。临走时依然开了两瓶药,都装进梁琇的兜里。

施大夫说,西药越来越难得了,趁还有药,赶紧把病治好,治好了后就不要再让复发了。

梁琇听到这话,心情却沉重起来。因为她听华光提过,北边药物奇缺。梁琇甚至怀疑,她给的药,华光是不是都没舍得吃,最后辗转全给送到了那边。

“你去南京做什么?”

民国三十年公历1941年。,十二月十八日。

拂晓,人们都还在睡梦中。但黄浦江方向传来的密集炮火声,惊醒了很多人的甜梦。八一三淞沪会战之后,上海就极少再听到这样的炮火声了。

等到天亮起来,大批大批的日本兵,便由苏州河北岸进驻公共租界。苏州河上的那些桥,瞬间变成一根根粗壮的血管,由北向南,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日本兵。

看着长驱直入的日本鬼子,公共租界的人们彻底懵了。

有消息灵通的人得到信儿,日本已经向英美两国宣战了。拂晓的炮声就是日军击沉了英国的炮舰。而美国的炮舰一枪未发,直接举白旗,投降了。

日本人在街上发中文布告,说日军进入公共租界是为了确保租界治安,法租界不包含在内。

公共租界的老百姓立马明白,这是要变天了。

日本人在占领区能干出什么样的事?谁都不知道。大量公共租界的老百姓都开始往法租界逃命。

而法租界在得知日军进入公共租界之时,当即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之间的爱多亚路上,布置各种路障,关闭全部铁门,把法租界死死围住,不让人进来。

但后来不知怎的,聚集在公共租界南部的人,又发现法租界撤掉了障碍物,开放了交通。这时,逃命的人便像开闸放水一般涌进了法租界。

真是无比混乱的一天。

然而公共租界的混乱,这才刚刚开始。

原来,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日本人先是偷袭了珍珠港,之后兵分几路,在香港、马来亚、新加坡、菲律宾等地摧枯拉朽,迅速取得战果。相比这些大仗,日本人对公共租界的占领,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只有黄浦江上的那艘英舰还抵挡了一番。而这,也就算公共租界——以前的英美租界——所做出的所有抵抗了。

接下来的几天,消息、秩序全都乱了套。留在公共租界走不了的,人心惶惶。法租界的人也大有朝不保夕之感。日本人在公共租界印的布告,法租界也看得到。比如,公共租界的茶楼、戏院、舞厅、酒楼等一律可以正常营业,但英国和美国的国旗不能再挂。于是爱多亚路以北,到处都悬挂起日本国旗。以前米字旗、星条旗招展的公共租界,一夜之间就如同贴满了膏药拔满了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