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辰时起老夫就在府中等着了,原以为你定是记岔了日子,今日一准不过来了,直至到了午时,老夫才突然想起,上午半日国子监还有课来着,唉,老了老了,居然把这事都给忘了。”
秦遇虽嘴上说着自己老了,可满脸是笑的样子足见这会儿心情极好。
至于原因,自然是觉得自己眼光实在不错的缘故。
可不就是不错嘛,换做旁的学子,这样难得的讨教机会,哪还管上不上课的事,肯定请了假一早就过来了。
可这小子呢,那日看他乐成那副傻样子,结果人家还是好好把半日课上完才过来,这心性,足见是个稳重踏实的。
不得不说,今日林远秋的做法,让秦遇对他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林远秋哪里会知道这些,只想着不好打搅人家太久,是以再次与人道谢后,就打开包袱把里头的两篇文章拿了出来,而后双手递过,道:“请夫子斧正。”
秦遇可是老成精的人儿,这不,等接过文章后,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就自己手里的十来张纸,只需往衣襟里一塞即可,哪还用包袱皮包着过来啊。
再看眼前的人,因着方才躬身行礼的动作,使得胸口处凸出了一大块,所以,只一想,秦遇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小子怕是还有文章不好意思拿出来吧。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感慨,这是担心文章太多,怕自己不愿指点吧。
唉,小娃儿求学不易啊。
秦遇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人家放下心来,再说既然决定指点人家了,两篇和三篇也没啥区别,不如让他拿出来一评好了。
考虑到小娃儿面皮薄,秦侍郎没直接往对方胸口一指,让他快把文章拿出来,而是举着手上的纸,委婉开口道,“今日只拿来这么些?”
说罢,便满是慈和的看向林远秋,这鼓励明显的眼神,让林远秋情不自禁把手伸进衣襟,而后把怀里藏着的文章都拿了出来,并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子这边还有文章,烦请夫子一起斧正。”
而秦遇,在看到林远秋掏出来的厚厚一大叠文章时,双眼简直看呆了去,这厚度,怕得有十来篇吧?
所以,先前的稳重踏实,还有面皮薄,恐怕全是自己想当然了。
若是可以,秦遇很想上前掐上一把,臭小子这是准备把他给累死吧。
可抬头,看到的却是满是期待的眼神。
唉,算了算了,既然准备指点,两篇和十几篇的,咳咳咳,也没啥区别吧?
秦遇让林远秋搬了凳子坐到自己面前,而后翻开文章仔细看了起来。
……
去秦府(二)
秦遇自考中进士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可像这样的点拨和教导,他除了对自家儿孙做过,其他人还真没怎么有过。
不是没人寻过他,可都被秦遇给婉拒了。
至于原因,除不想费这个心力外,更多的还是不愿参与其中。
京城官圈复杂,底下拉帮结派的激烈程度远超于朝堂上的政见不一,圣上年迈,大皇子和二皇子各有自己的拥趸,而皇后嫡出的三皇子虽看似落了下乘,然而在秦遇看来,世事难料,最后到底哪位能荣登那张宝座谁都预料不了。
从龙之功虽看着富贵,可在此之前,还不是得拿全家人的性命去搏,赢了固然是好,可若是输了呢。
所以秦遇从不站队,除了效忠当今陛下,他哪边都不沾。
这并不是秦遇怕事,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子孙陷入万劫不复中。
也所以,那些打着给家中小辈拜师名头,实则过来拉拢的同僚们,全都被他谢绝了去。
秦遇可以肯定,眼前这小子若是哪个站队官员的子侄,哪怕再入了自己的眼,他也不会让对方来家中教学,更别说这会儿还一讲就是半天了。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此句为何意?”
想了想,林远秋答道:“有仁德之人定有善言,可能说会道之人不一定有仁德,有仁德的人一定勇敢,但勇敢之人不一定有仁德。”
秦遇点头,“此解极对,德仁为本,言勇为末,金刚非坚,愿力为坚,有人虽看似勇猛,但却源于内在深深的贪欲,汝切记不可为之!”
这样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去做,遂点头道,“学生知晓了。”
小厮换来了热茶,又去端了一盘糕点过来。
说了这么久的话,秦遇除了口渴,腹中也觉有些空空,于是招呼林远秋吃茶点的同时,自己一连吃了四块芡实糕,外加一盏热茶,直把一旁立着的小厮看呆了去。
他家老爷啥时候胃口这么好了。
仆人诧异的表情,秦遇并未看到,在吃过茶点后,他接着翻开题为《安民强军之道》的策文细看了起来。
“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秦遇边看边点着头,嗯,此篇开头立意明确,不错。
不过等他看到文章以北边山戎常犯我朝边境作为论据,并展开事件论述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了起来。
让秦遇惊讶的并不是山戎常犯边境之事,而是在这篇文章中,不但细数了戎人的诸多分支,且还知晓他们最擅长的种植,那就是冬葱和戎菽。
秦遇可以肯定,这些内容不止是他,就是京城的官员,恐怕都有很多不知晓,所以也不知这小子是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林远秋也不隐瞒,把自己在府学时,常会去茶馆的事说了。
“这是你从茶馆得知来的讯息?”
秦遇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这小子的脑子是咋长的,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法子,还知道选了南来北往行商众多的码头茶馆。
林远秋点头,道:“不止这些,方才论积贮疏文中常平仓储粮诸事,也是学生从茶客谈话中得知的。”
看到秦大人满眼的赞赏,林远秋自然知道这是夸他聪明有脑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