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枋眸光闪烁,思忖了片刻道:“也好,难得你这么体恤一个姑娘家,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沈伯实的事我会让都察院酌情处置。”
沈茂被关进来有几日了,却是死不招认,单凭那个行贿之人的一面之词很难定罪。另一方面,许绍元于他而言非常重要,而偏偏许绍元既不贪财,又已经接近权力的顶峰,倒不如借着此事加以笼络。
许绍元见太子答应,郑重行礼谢过他,二人便一起出了文华殿。许绍元不方便陪着他往里走,便揖手送他离开,而后径直往东华门的方向去。
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有人唤“许大人留步”。
许绍元循声望去,见唤他的是近前伺候朱枋的内官,姓周。周内官方才随朱枋一起朝北走,此时跑回来追他,想必是朱枋有话要传给他。
“许大人”周内官有些虚胖,跑了几步便喘个不停,“殿下说难得许大人有中意的姑娘,殿下越想越替大人高兴殿下等着喝许大人的喜酒。”
许绍元笑容一滞,太子的试探竟还未结束。他随即笑道:“许某明白,劳烦公公帮许某多谢殿下关心。”
他以为这内官传好了话,便会回去,不料他竟要送他出宫。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的事,周内官忽然又说了句:“您这回可是救了沈大人,想必您要是让人上门提亲,沈家得对您感恩戴德的。”
许绍元笑道:“周内官此言差异,此事是殿下明察秋毫,不想冤枉忠臣,沈家若是感恩,也该感念殿下的恩德才是。”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既然太子打算放沈茂一马,必是要沈茂记一个人情的,想来不会向沈茂提起他。他先前也没有答应小姑娘,她更没有透露她原本的身份,沈茂应当不会联想到他身上。
周内官听他这么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哎呦,看咱家这张嘴。”便抬手往自己脸颊上拍了拍
卢成已经早早在东华门外候着,见四爷出来便迎上去。他先前被四爷差遣到蓟州去打听申公子前些日子找到的那个乞丐,上午刚刚返回京城,便急匆匆赶到这里替卢新候着四爷。
“四爷,小人回来了。”
许绍元走得很慢,感觉到他凑到近前才侧过头来看向他,随口喃喃了句。
“嗯,回来就好。”
“”卢成觉得四爷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而且四爷明明在瞧着他,但好像又不是在瞧他,眼睛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混沌。
四爷竟然有心事?他觉得四爷脑袋里每天要过几百件事情,每件事情他都能迅速想出应对的办法,因而不会有哪件事滞留在他心里,也自然不会有这样晃神的时候。
此时,许绍元已经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便问卢成在蓟州查到了些什么。
“回四爷,那个乞丐姓蔡,单名一个平字。他是蓟州人,是两年前蓟州卫垛集的新兵。去年沈将军在关外殉职,当时带上了蓟州卫这两年垛集的几百个新兵。那些新兵几乎都死在关外,此人竟然活了下来。想来此人是没有再回去服役,就逃到京师来了。”
许绍元仔细听着,想到那小姑娘为了找这个逃兵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又将这个逃兵庇护在她的南货铺里,立时生出许多联想。小姑娘做了许多不寻常的事,上次偏偏要去北颜就是其中一件。去北颜的事他不大揣测得清楚,不过她找这个逃兵蔡平,想来是为了知道她父亲出事时的情形但这些事情,早都写在奏折里了,难道她对奏折里的说法存疑?
他此时还顾不上这事,便压下不提,吩咐了卢成一件更要紧的事。
“你去何仙坊的那间南货铺问问,下个月初一,她能否出来见一面。”
卢成略一顿:“是,小人这就去。”
以往都是申公子来找四爷,自打上回申公子把四爷一个人扔在酒楼里,四爷就愈发上赶着了。四爷与申公子的关系还真是惹人好奇
卢成传的消息,青岚当日下午便接到了。
她也很是意外。毕竟从前都是她去找许先生,许先生何曾来找过她。两人几日前才见过面,他若又有了急事也可以让人带话,却只是要求和她见面。
其实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便觉得许先生有些奇怪了。他给她梳头的时候就是,他把手覆在她头上的时候也是,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他心里积累了许多的情绪却没有向她表露,只有如此才能稍作疏解。
但是,她和他已经如此熟络,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她说的?
不过反正只是见面而已,和他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她便还是如先前一样,提前去请示了秦氏。
胡婆子正好在院子里忙活,秦氏交代她下个月初跟青岚过去,她连连应下,待青岚走后,她便急忙将此事告诉了常清。
“小姐,四小姐月初又要出去了,奴婢这次还跟着么?”
常清想了想:“你上次说看见她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进了一家铺子,还和一个男人很是亲近,你没瞧错吧?”
“绝对没有!”胡婆子差点就指天发誓了,“奴婢那时为了看清正脸,还专门跑到她们前面去往回看,差点让四小姐发现,奴婢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常清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先不要对别人说起,让我好好想想。”
她想要的既不是让沈青岚受罚,也不是让沈青岚坏了名声连累沈家、连累她。她还需等待一个时机,将此事用到刀刃上。
这几日,沈家大门紧闭,极少待客。沈茂入狱的事也早已传开,这种时候也无人想和沈家沾上边,除了文清一家来探望过之外,客人寥寥无几。
门外连日安静,连门房的小厮都渐渐松懈起来,靠在廊下打瞌睡。门外有人敲了半晌,也无人去应门。还是一个正巧经过的小丫鬟听见了动静,才把那犯懒的小厮拍起来。
“谁呀?”那小厮不耐烦地喊了句,外面的人不说话却还在敲,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那小厮被敲得无法,走过去忽地把门打开,外面那人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小厮见那人一身绯袍,吓得把人扶起来查看。那人干干瘦瘦,满脸胡子拉碴,小厮正想问他是哪位,才赫然认出来,那正是自家大爷沈茂。
家里的顶梁柱平安无事地回来,整个沈家立时沸腾得像热油锅里滴进了水,众人一个个如蒙大赦,几乎就要弹冠相庆了。
沈茂被小厮背回了峻茂馆,众人或出于关心或处于礼貌,纷纷跑过来探望,全被秦氏给挡了回去。除了大房的人以外,只有周氏得以看看儿子的模样。
沈茂睡了好长一觉,第二日下午才迷迷糊糊地醒了。秦氏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让人给他梳头刮胡子,收拾得如往日一般干净利落。
然而沈茂往炕上一坐,依然是直不起腰来,一张脸青里透着黄,双目黯然全无一点神采。秦氏想起丈夫身后那一道道青紫的淤痕,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沈茂突然被抓进去,又突然被放出来,一家人只觉得是老天有眼,还了大爷清白,谁也没想到旁的。青岚亦不例外。许先生拒绝得干脆,应当与他无关。
文清的母亲宋氏听说沈茂回来了,和文清一起赶过来探望。宋氏又私下将秦氏叫到一旁说话。
“万幸妹夫平安回来了,不瞒你说,我们这些日子也陪着你们揪心。先前你说要来找我,是不是要谈清姐儿的亲事?我这些天除了担心妹夫,就在担心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