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您还知道令尊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绍元手上一滞,垂眸看向她。小姑娘眸色纯净,人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话却说得很是认真。
换了是旁人说这话,或许会显得轻飘飘,但他知道她是不同的。他父亲至少还活着,她的双亲却早已不在了。
她这样的境遇,竟还想宽慰他,让他体会到一种极特别的感觉,就像被一只小手轻柔地抚摸着疮疤似的。那创口本来早已麻木,却被抚得酥酥痒痒,以至连在其上的血脉也柔软下来,绵绵长长地牵到了心里。
他凝眸看了她片刻,忽然很想抚一抚她的头,然而手抬起来却又停在半空。
见小姑娘看他,他便指了指门外。
“你慢慢看吧,我先去外面坐一会。”
二人看完了院子,又回到车上,他怕她赶不及时辰,便抄近路走了条小道。
这条小道有些坑洼,马车行过去摇摇晃晃的,青岚为了记住来此处的路线,一直掀着窗帘往外瞧。
待她大致掌握了方向,将帘子放下,却发现许先生已经在闭目养神。
窗帘起伏,透进来的天光熹微。
车里四处都显得有些昏暗,但是许先生背靠窗坐着,身影被身后皎皎的白光勾勒得清晰。
青岚先前想到那年在湖边的情景,此时这思绪又找上门来。她见他还阖着眼,便微微眯了双目,后仰着身子瞧他,模仿那时的情形。
她记得那人的轮廓英挺又高大,好像和他很有几分相似。而且她虽然记不清那人的声音,但那人身上温和的感觉也与他很是相像。
可惜时日隔得久了,她那时眼睛里又模糊,如今也不大确定对当时那人的记忆是否准确。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许先生突然睁开眼,笑着看她。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的?”
她身上一紧,脖颈僵硬地侧过脸去:“没什么。”
“那你为何瞧了我半晌,还要叹气?”
“我是在想别的——”
她话音未落,车夫突然叫了句“爷当心”,她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已经骤然停下。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出去。
须臾间,她看见许先生一手扣到车窗上,蹲下身来挡住她。
等这股冲劲终于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半跪着身子,伏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侧脸贴在他道袍的领口上,鼻腔里充斥着檀木的味道。
这道袍单薄,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他胸膛起伏的轮廓。他好像很结实,不似一般读书人那样孱弱。
“没摔到吧?”
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蹭到他带着青茬的下巴,额头顶上痒痒的。
“没有,多谢先生。”
她垂眸好歹答了句,就低着头坐回去。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她脸上的燥热稍稍褪去了些。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发觉他又阖上了眼睛。与方才不同的是,他微微弯了嘴角,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可是奇怪了。
她自然是会觉得羞赧,可他这个笑从何处来
她心里突然生出个念头。虽然有些荒诞,但仔细想想,也未必不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先生好像开了天眼似的,又睁开眼看她。
“我这脸上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声音里带了笑。
青岚见又被他逮个正着,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其实是有件事想问先生的。”
“嗯。”许绍元柔声应了。
青岚想了想:“先生从前是不是常到蓟州去?”
许绍元迟疑了片刻才道:“倒是去过几次,算不上经常。”
“那先生可曾去过法藏寺?”
许绍元凝眸看了看她:“那是蓟州的名胜,我也是去过的。”
青岚不禁抓起了膝上的长袍:“那么先生可曾在法藏寺救过人?”
窗帘被暖风吹地翻卷起来,她一双眼睛映着天光,显得清亮又通透,直要看到他心里去。
许绍元微一垂眸,随即笑道:“那倒没有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小姑娘必是有所怀疑了。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却仍是这样与她来往。若是承认了此事,不知她会如何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