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他一眼就注意到那个窈窕的身影。她穿着纻丝的素色小衫、细麻裙, 弯着胳膊, 微微提着裙子来回地跑动。那小衫的灯笼袖到末端一收,勾勒得她手腕纤纤, 光洁的乌发在她身后一摆一摆的。
她好像踢得很不错, 轻盈又灵敏,显得毫不费力, 有时候她只是探出小小的鞋尖一挡, 就把球弹给了一旁的庆安。旁人蹴鞠, 横冲直撞的, 总显得有点凶猛, 她却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灵活可爱。
蹴鞠他也会,本来也想和她们一起踢,却突然意识到他毕竟是外男。若是他过去了,她恐怕就不能踢了。她这么高兴,神采飞扬的,他不想扫她的兴,还是就这么远远地瞧着好了。
视线忽然被人挡住,他微一蹙眉,却见是常清走到面前。
“表哥怎么不进去,今日门开得早。”常清飘飘万福,拂面而来是一阵蔷薇露的香气。
“反正时辰还没到,看弟弟们蹴鞠也挺有意思的。”文清对常清笑了笑,又往旁边挪了挪继续观战。
常清回头瞥了一眼,她好几日没机会和表哥说话,那边几个孩子又叫又笑的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表哥,我前日给你看的那首诗,总觉得还有些欠缺。依你看,还有哪里该修改一下?”
“唔……写得挺不错的,非要改改的话,落日那句显得有些悲凉。”
文清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看。
常清的眸色骤然暗了下来,什么落日,她那首诗里根本没提到日头什么事。
从小到大,她问什么,表哥都会认真又耐心地回答,从没有这样敷衍过她。
她发现他的目光晶亮,忽左忽右的,面上还时而微笑时而紧张,显然是在追寻着什么,她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场上,青岚和沈炜合力救回了一个球,一举得了三筹的奖励,沈炜激动得跳了好几跳。青岚也差点跳起来,然而想着这里毕竟不是蓟州,便还是忍住了,只雀跃地颠了一颠,便算是欢庆过了。
文清见她如此,兴奋地握了握拳,竟忍不住轻轻地笑出来。
常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指甲在另一边的腕间掐出几个发红的印子。
丫鬟如云方才跟着又听又看的,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小姐心情不好又不得发泄,等到某一刻忍不住了,受罪的便总是她。
“……小姐,要不咱们先进去坐吧?”如云觑着常清的脸色道。
常清紧抿着双唇,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如云便不敢再问。
常樱见文清和常清不再说话,便想凑过去和文清搭话,却被从院子里跑出来的采荷拉住。
“小姐,您忘了太太怎么跟您说的了?”
常樱没忘,想起这事还很是泄气。
自上次被祖母的人抓了回去,有好些日子她都被祖母身边的婆子看着,不上学的时候还只能在屋里待着,出不了门。她每日眼看着沈常清缠着表哥,把她甩在一边,回到自己房里便忍不住摔东西、砸枕头,有时候又委屈地在床上打滚发狂。
母亲抚着她的脊背劝她:“儿啊,这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往上贴他越要躲着你,不如你就淡他些日子,说不定他反而知道你的好了。”
她哭嚎了半晌,待冷静下来,抹干了脸上的泪,才觉得母亲应该是对的。当初,和爹爹眉来眼去的女人能塞满一屋子,最后还不是母亲做了他的正房。
采荷见她还痴痴地站在原地,凑到她耳边:“奴婢有件大事要跟您说,您快来看看!”
常樱原是不想走的,学堂能有什么大事,但她见采荷急得快要跳脚了,想着这丫头一向也没有骗过她,便不情不愿地跟着采荷进了院子。
采荷带她进了学堂,将槅扇阖好,才走到文清的座位前,将他的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条樱粉色绣双碟齐飞的帕子。
常清瞧得惊呼了一声,采荷让她稍安勿躁,才将方才看到的事讲给她听。
“……那梁大儒平日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养出这么个骚蹄子,竟拿这些个东西勾引表少爷!”采荷说完往地上呸了几口。
常樱听得直膈应,更觉得那粉帕子上的两只蝴蝶扎眼得很,恨不得将那帕子铰成破布再踩上两脚才好。
“猫儿狗儿一样的下贱胚子,她也配!”
梁大儒都是靠着她家吃饭的,那他女儿虽不算她家的奴婢,可也高不了多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往她表哥面前凑。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回忆那梁雨蝶的样貌。
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虽比不得她天生丽质,却也是个会打扮的。
……那此事便绝不能告诉表哥。
常樱仔细想了想:“亏你发现得早,若是表哥一拉抽屉,让旁人看见那帕子,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那小蹄子肯定狗皮膏药似地往他身上一粘,揭都揭不下来。”
常樱知道的事情不多,但这些事是懂的。但凡是体面些的人家,都怕人家说自家门风不正,任自家女孩儿和男人私相授受。所以一旦这种事被人发现,要么男方娶了那女子,要么就找个不知情的人家,远远地将那女子嫁了,还有更重面子的人家能逼那女子出家或者以死明志……反正除了嫁娶之外,都不会善了。
梁大儒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嫌这个“不合礼法”,说那个“不成体统”的。听说他在京师原是有个亲姐姐的,这亲姐姐年轻的时候守寡多年,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姐给他做饭洗衣,还打零工贴补他上学读书,结果后来她姐姐被人看上了,改嫁了,梁大儒竟嫌弃她对那死了多年的姐夫不忠不贞,还写了首诗,和她断绝了来往。
听说梁大儒极宠他这个闺女,他若是发现表哥有他闺女的帕子,非得逼表哥娶了他闺女不成。
“那小姐,这帕子怎么办?”采荷问。
“……你先藏着,别让人看见了。”
“可是小姐,咱们要是藏了这帕子,表少爷是什么都不知道,但那小蹄子肯定以为表少爷把帕子偷偷藏起来了。那她会不会以为表少爷对她有意思,下回再给他塞点别的什么?”
“还真是。那你说怎么办?”
采荷托着下巴:“小姐,您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断了这个念想?人家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要是惦记上了表少爷,那咱防也防不住啊。”
常樱那描得浓浓的两条眉毛纠缠到了一起。她平日里不怎么需要用脑袋,偶尔要用了,就不那么好使。
时候差不多了,院子外面,青岚她们早已停下来休息。
几人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站在阴凉的地方将身上的汗吹干,才陆陆续续地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