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的这个时辰,沈望才刚从卫衙门回来,今日是特意告了半日的假,才能早早地坐在这接待从京师来的亲家。
未来的亲家公徐万先长脸瘦腮,说起话来,小胡子一翘一翘的,神气活现。
二人虽同为三品,徐万先却似乎要处处显示他京官的优越。
“沈兄,这蓟州卫如此偏僻荒凉,连客栈的上房都那么简陋,真难为您在此驻守了这么多年。”
“沈兄,您这民窑的茶具倒是颇有些野趣。本地是不是弄不到官窑的?愚弟有一套闲置的,改日送给沈兄?”
“沈兄,您这两只茶几木料不错,只是样式有些老旧,是不是本地缺良匠?要不愚弟找个京师的木匠给您打一套?”
“沈兄……沈兄……”
沈望保持了一脸亲切的微笑。
从前,他每每迎敌,也是一脸这样的笑,手里还握着寒森森的长刀。
“……说起来,如今贤侄已经二十有二,”他看了一眼徐万先身旁的徐燕楠,“这婚事你们打算何时办?”
他历来喜欢疾风烈火,速战速决,特别是遇到那烦人废话多的,他恨不得一刀下去,立时解决问题。
其实这门亲事是多年前就口头说定了的,可徐家作为男方却迟迟不下聘。早先闺女小,他便替她矜持着,不主动提起。半年前闺女及笄,他再也矜持不下去了,便以邀请徐夫人观笄礼的名义致信徐家,暗示他们该议亲了。谁知徐家只是派人送了贺礼,对亲事只字不提。
眼下徐家父子能坐在这,还是他三催四请的结果。
对于徐家的态度,他自然不满,怎奈亡妻和徐夫人情意深厚,生前一直盼着事成。而他所熟识的人家又没有条件更好的后生,所以他还是想和徐家谈一谈的。
“说到亲事,”徐万先经他一提,似乎更得意了,嘴里滔滔不绝,“自打燕楠中了秀才,上门的媒人简直如过江之鲫,都快把门槛踏平了,其中也不乏给那些侯伯世家做媒的……”
沈望在漫天飞溅的唾沫星子里,拉起袖子给自己擦了擦。他本是要直捣黄龙的,谁知又给了徐万先吹嘘的机会。
徐燕楠的条件虽不赖,却也没那么好吧。
中个秀才又怎么了。若有人在京师城楼上闭眼放几排弩|箭,说不准就能射中个秀才。
若论相貌么,徐燕楠倒是周正,但他脸色稍显虚白,往那儿一坐,总缺了些精神气。
罢了,日后让这孩子勤锻炼些也就好了。
“……不知愚弟能否带些岚姐儿的绣品回去,算是完成内子的嘱托。” 徐万先终于停下来。
沈望早已是心不在焉,突然听他说起这,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起茶碗干饮了一口。
“实不相瞒,岚姐儿的绣品近日都送到了她姨母家,或是添作她表姐的嫁妆,或是做了花样。等她再绣了新的,愚兄让人给弟妹送去。”
徐万先一听这话,即刻和徐燕楠对视了一眼,似是印证了某种猜测。
“沈兄,”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岚姐儿若是不擅女红,倒也不必绣了。我们在蓟州卫也有些亲戚,听说过一些岚姐儿的事,好像……岚姐儿的性子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样。”
沈望的太阳穴跳了跳。
虽然岚姐儿的确和别家姑娘不一样,但听徐万先的口气,好像有人跟他说过岚姐儿的坏话,已经不单是做不做女红这点事了。
“……贤弟有什么话请直言。” 沈望笑容不减,眼神却冷了下来。
徐万先有所察觉,缓和气氛地笑了几声。
“沈兄直爽,那愚弟就不兜圈子了燕楠是嫡长子,我们是盼着他娶个端庄文淑的媳妇回来做宗妇的。这宗妇既要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又要和旁的官户走动来往,责任重大……”
沈望默了片刻,再抬眼的时候眸光已经锋利如刀:“……你是担心我闺女不端庄不文淑,做不了你家的主母?”
徐万先尴尬地笑笑:“非也非也,沈兄言重了。只是嫂子走得早,岚姐儿又是长女,听说性子还有些……” 他特意停下来干咳了一声,“就怕将来担子重了,再把这孩子累着……”
沈望气得冷哼,什么他言重了。徐家就是拐弯抹角地说他闺女是丧母长女,自小没教养。难怪他们对婚事黑不提白不提的,敢情是早就不情愿了。
“我说徐贤弟,当初是你们见我岚姐儿生得可爱,才提出结亲,可不是我们上赶着的!再者,你们若有不满,为何不早些提出来?把我岚姐儿拖到这个岁数了,又来挑毛病!”
沈望越说越火大。徐家真是太不仗义,况且他当眼珠子疼的闺女哪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但凡他们早些提出来,他都能尽快给闺女挑个更好的。现在好了,闺女到了这个岁数,更好的人家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而且拖得越久,还越难找。
这徐家父子若是他军中的兵将,他早命人乱棍打废了。
“沈兄息怒,沈兄息怒……”
徐万先赶紧赔笑作揖。
沈望这一怒,一张刀削斧凿的脸蓦地笼上了层杀气,他瞧着心慌。
“沈兄别误会,这亲事虽只是口头约定,但我们徐家也是重诺的……只是,燕楠或许得尽早添一房良妾,帮岚姐儿分担些庶务,让她轻松些。我们怕岚姐儿一时想不通,所以特地跟沈兄商量一二。”
沈望已经蹭地站起来,要不是他确定自己耳聪目明,真以为方才是听错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混账话——要娶他闺女可以,但必须得再纳个妾!
他算是看明白了,徐家这是早有预谋,就是欺负他闺女拖不起。徐万先这厮,脸皮厚得赛过棺材板儿了。
“刘管事!”
他厉声朝门外喊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