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心不在焉呢?难道还在想刚刚的那个师兄?”
没等游星野回答,他自己倒先委屈起来了:“看来师兄就是比师弟要更讨人喜欢呢。”
“这是什么谬论……”
“那学长和我聊聊天吧。”
陆哲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我也打算加入话剧团。学长你在哪个组工作啊?我想和学长一起参加学生活动。”
“我在道具组。”
“道具组?是负责准备演出服装的部门吗?”
“差不多,还有一些表演道具什么的。”
“这么有意思啊。那学长的手很巧咯?”
“比一般人巧一点,”
游星野解释道,
“我父亲是……手工匠人。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些,所以比较有经验。”
他的爷爷有一家皮鞋店,他们家传承下来的手艺就是手作皮鞋。
在游星野出生前,他的爷爷就去世了,店铺便传给了他爸爸,父母刚结婚时,他们家还算得上是富裕家庭,可是游星野出生后,时代飞速变化发展,人们对手作皮鞋的需求也渐渐淡了下去。
二十年前一双定制的纯手工皮鞋能卖上千块,想定制还要排单预约。二十年后的今天一切逐渐开始被大工厂取代,他们家一个月却可能只能接到两三单,萧条时甚至好几个月都遇不上一位客人。
游星野的爸爸是个艺术家。他不仅会制鞋,还会弹琴,会画画。
鞋店的生意冷淡下来后,家庭渐渐维持不住那个门面,就在他们家快要入不敷出时,游星野的爸爸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是朋友介绍的,说是联合了几位很有声望的画家,要一起办画展。
那个朋友来到他们家里,咂吧着往年的陈茶,手指一伸,悠悠道,“只要画展成功举办,咱们每个人都能分这个数。”
游星野的爸爸眼睛一亮。
朋友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嘛,现在大家正在想办法筹资,没钱的话画展压根也办不起来。唉,咱们搞艺术的,最怕一个穷字了。”
意思就是希望他们家也能出点钱。
游爸爸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锁上了守了三十多年的老店,把门面变卖出去,折成了现金。
那一年正赶上游星野上小学,在画展举办前夕,游爸爸眼里流淌着亮堂的光,他一边擦拭着画框,一边拍着游星野的脑袋说,星野啊,等下周爸爸就给你买个新书包。
就买最新款那个带奥特曼的。
游星野点了点头,还悄悄做了个自己背着奥特曼书包,被同学们羡慕的美梦。
可是他一直没能等到那个新书包。
画展没有办成。爸爸的朋友卷着钱跑路,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其他人那里筹来的资金也都记在了游爸爸的头上。
游星野家里不仅是入不敷出,甚至直接变成了砸锅卖铁。
一家三口连房子都卖了出去,辗转搬进了某个亲戚家的一间车库。
游星野被没钱两个字压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学生生活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最初因为他长得白净,又写得一手好字,班上的同学们都还喜欢拉着他一起玩。
可随着年级慢慢升高,渐渐就有人发现了问题。
比如游星野从来没有换过书包,冬天只有一件外套,放学了会悄悄去捡别人懒得削扔掉的铅笔头……
游爸爸不好意思在家游手好闲,便拎上工具箱坐在街头给人擦皮鞋,边擦还会边推销自己做皮鞋的手艺:纯手工,能定制,一双只要两千三。
他给很多人擦过鞋,但几乎没人会对他口中的手工鞋感兴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几千块能立马在商场里买到一双好牌子的皮鞋,没人会花这个价去一个连门面都没有的小黑作坊等上一个多月,等来一双没有名牌标签的鞋子。
同行也有人改用劣质些的材料,手工结合机器一起作业,但游爸爸不愿意。
他说这门手艺是他们游家的风骨。
是宁可每天低头给人擦鞋也要保住的风骨。
有一次游爸爸正在给客人家的孩子擦鞋,正巧碰上了游星野来喊他回家吃饭,游星野和那个孩子对视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两个人是同班同学。
从那之后,学校里游星野的标签渐渐就变成了“擦鞋匠的儿子”、“穷小子”,而他出于节俭去捡别人扔掉的铅笔头的事也随之衍生出了“他会偷同学文具”的版本。
除了流言蜚语和偏见,拮据的生活也让他越来越难以和同龄人有共同的话题。同学们聊的漫画,一起吃的零食,晚会上表演的才艺……那些他都一窍不通。
他会的只有爸爸教给他的手艺,一门很难赚到钱,没有任何展示性,并且被他暗暗讨厌着的手艺。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他的爸爸不会这门手艺,而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就好了。出租车司机,银行柜员,酒店服务员……哪一个都比现在好。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有把这伤人的话说给父母听过。
熬到中学,游星野的窘迫和阴郁就变得更明显了。
每天的伙食费只有几块钱,又刚好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只能依靠在面藕里加维生素片来保证身体的健康。
他变得很瘦,脸色也经常是苍白的。这种情况直到升入大学才有所好转,因为他申请到了学校发放的助学金。
虽然不多,但至少他终于敢在食堂里多打一份荤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