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敢死,他就算是下地狱也要将她抓回来,再将她挫骨扬灰的。
燎人的火舌,先是吞了他的衣裳一角,宋也本以为会再燎到他的面上,手上,全身各处,却不想,青松强硬地将宋也拖了回来,“主子,温姨娘的遗体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上京的新年夜,冬雪忽至,压弯了竹枝,宋也看着那倒在地上,早已经被烧焦的死尸。
一口殷红的血生生地从唇角蜿蜒而下。
在周围人手忙脚乱的嘈杂声中,意识逐渐逐渐模糊。
神思恍惚中,他听见,心中有团火骤然熄灭了。
此后,余生如长夜,唯一个“悔”字。
孤身立
上京今岁最后一场大雪落下来之时, 年已经过了。扑簌簌的大雪,鹅毛般大的粒子,一头扎在了北方干燥凌冽的风中。
相府内, 青松与清歌等众人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清歌怀里孩子涨红了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人不由地觉得有些心焦。
几日前,山苑大火,熊熊的大火将山苑内的一切吞噬一空。自那日始,主子便梦魇了几日,如今醒来了, 也是将自己关在屋子不吃不喝,不曾出来过, 更不许人靠近。
清歌怀里抱着怀柔,极力地安抚她,然而收效甚微, 目光不由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清歌, “柔姐儿哭得太狠了,这些时日又不肯吃乳母奶水, 光靠米汤和羊乳垫着, 如何是好?”
话正说着,清歌还未低头便见着怀柔脸色因为没日没夜的哭憋的更红了, 一时也急了, 忙推搡青松道:“再这么哭下去柔姐儿会没气的, 你快去将主子唤来, 快去”
青松顺着清歌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即刻转身, 要往外头走,才要推开门,门便自外头推了开。
怀柔的哭声当下便停了下来,清歌也循着声音朝外头看了过去,只见宋也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月牙白衣裳,墨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梳着,浑然跟没事人没什么两样。
他将怀柔抱在了怀里,带着回到了正屋内,孩子身子又小又软,宋也托的很稳,手上有力气又很是温暖。
怀柔眼尾悬着晶莹的泪珠,哭得鼻尖红红的,哭得狠了,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但到底也安稳了下许多,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宋也看,一下不离。
宋也拿手巾轻轻柔柔地擦过怀柔的眼尾,又抱着哄了一会儿,才安稳地睡过去,宋也抱在手上,便也一直没撒开。
怀柔不肯喝奶娘的母乳,府里备下了新鲜的羊乳与牛乳,又经了太医调配叮嘱的药膳米汤,混着喂,才能令宋也安心些。
不知为何,自从怀柔的阿娘走了后,她便格外地粘他,也不许旁人碰她,只要他一刻不在,便会嚎啕大哭,使劲地挠自己的脸,是以换尿布,喂奶,洗澡都是宋也亲手来。
但宋也不可能不去恭房,不沐浴,不处理公文,不逢迎应酬官员。三日后,便狠下心,让奶娘带着孩子,他便去宫中上了朝。
后果便是那一整个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未下朝,便匆匆回去了,才到府门口便听见了令人心碎的哭声,抱到手里一瞧,只见孩子哭的泪与汗都融到了一起去,一张脸涨的通红,两只软乎乎的小手不断地抓着脸颊两侧。
此后宋也着实有些无可奈何了,他一个大男人,为人人敬仰畏惧,手握大权,权柄朝野的宋相,上哪儿去怀里都得抱着一个奶娃娃。
但怀柔除却粘着宋也这一点外,确实很乖巧懂事,只要有宋也在,能给她安全感,她便不哭不闹。即便是跟着宋也上朝,一连几个时辰,她都乖巧坐在宋也膝上,瞪着黑黢黢,圆溜溜的眼睛朝朝中的大臣处四处打量。
这日下朝后,宋也抱着怀柔离开殿中,在太和殿门口,迎面遇上了朝中的老臣,见着宋也一愣之时,便是对着他与他怀里的孩子一阵恭维与寒暄。
宋也听着,时不时颔首,目光却一直落在缩在他怀里吃手的女儿身上,显然没将对面之人当回事,不过老臣们见惯了宋也素来淡漠桀骜的秉性,冒犯倒是没觉得,只有些震惊与疑惑。
这个年纪的男人,滕妾婢女环绕,娶妻前有个一男半女没什么奇怪,只缘何要处处带着一个女娃娃,还带着上了大殿?
御史台徐大人年纪大,白发飘飘,资质最老,顿了会儿,问宋也:“一个女娃娃,何须宋大人亲自照料?难不成家中少了丫鬟婆子?那孩子母亲应当在,带孩子这应当是她的本分,无需您亲自动手,反倒失了颜面。”
宋也一心盯着女儿,抽空看了徐大人一眼,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神色,显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想宋也平静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这番话怀柔却像是听懂了一般,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撇了嘴,委屈得紧,便要哭出来。宋也连忙哄孩子,脸上跟着冷了下来。
旁边有人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下官老师同下官不知宋大人不知何时喜得一爱女,老师的意识是若是大人提前告知,便是老师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也定然要提着贺礼,上门拜访道贺的。”
宋也拍了拍女儿的背,以示安抚,晾了对面的人一会儿,脸上倒又变得那样古井无波,淡道:“这是我的家事,便不告知诸位了。”说罢,便抱着孩子登上马车。
上了马车,宋也盯着女儿委屈极的表情看了会儿,两三个月过去了,孩子渐渐长开,五官与神采都极像一个人。
他险些都快忘了她,如今想起,心内也只是泛起了些涟漪。
他看向车外,遥遥地见城河穿过城池,又过了墙门蜿蜒出去,河道两边栽了几棵粗壮的柳树,杨柳依依,枝叶抽绿,浅草渐深,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春季。
心内麻木又空洞,也不曾感受到季节的更替。
宋也正要掩上窗户,便见着宋铭驾着一匹马,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宋铭神色复杂地盯着宋也看了一会儿,往昔对待这位兄长他是崇拜的,是唯命是从的。只是阿史那依出嫁了,如今他也不知怎么面对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觉得别扭的。
宋铭没有直视宋也的眼睛,只是铿锵有力地道:“阿兄,我已经向圣上呈上了自请外调的奏疏,明日便要启程,赴任杭州了。”
“你也长大了,你自己做决定便可,不必知会我。”宋也朝宋铭略颔首。
宋铭良久没有话,而后抬起湿润的眼睛,“阿兄,前两个月我确实荒唐,成日里在花楼中虚度年岁,惹事生非,有负您的教导,我自请外调,也是想成就大志向,做些利国利民的事。”
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女儿的背后,没抬头,淡道:“明日我便不相送了,你自己保重。”
宋铭盯着宋也与宋怀柔,深深地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滋味也没那般好受,往日的兄弟,昔日的好友故交,如今却形同陌路
宋铭看了眼,便回过头,驾着马从往不同的方向狂奔了出去,未作半分停留。
良久后,宋也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将车窗拢了起来,吩咐马夫将车驾驶到了山苑中。
这是那日大火后,他第一次到这处来,竹楼在火光中无声坍塌,如今已经一扫而空了,宋也没令人修缮,便没人胆敢擅动这处的园子,无人料理,花枯了一簇又一簇,地烧秃了,活泉不再,如今俨然是一潭死水。
奴仆尽数都遣散了,这儿如今也只有一个看守的婆子。
当初那场火来得凶猛,众多疑惑,都掩在了燎人而狠毒的大火里,只知晓寻常起火,火势绝不会这般大,蔓延得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