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去北方进货遇上了雪崩,随行的几个人并着马无一幸免。
父兄去了,货也没回来,家中也欠下了一屁股债。迟迟跟着母亲变卖了家中铺子与田产,才勉强将债还清。
燃眉之急是解了,可长久的生计之困却像阴沉的低云笼在温家。温家没有男丁了,母亲守了打击一病不起,嫂嫂又生产在即,几口子需要吃饭,处处需要钱。
温迟迟将不久前遣散了家中的几个仆人,其中便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迎春。迟迟的嫂嫂见了默默将自己的陪嫁丫鬟也遣散了。
温迟迟找了整整一夜才将阿云寻回去。
如今嫂嫂又要将自己仅剩的一件嫁妆抵出去。
温迟迟握紧手上冰凉的镯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张夫人正弓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就着手上的茶盏喝茶,另一只空着的手撑在后面借力。
温迟迟见状立即将门给闭严实了,快步走到张夫人塌前,接过茶盏喂了她几口,“大夫说您这病需要静养,有什么事阿娘唤一声,我就来了。”又拿了一块软枕头,扶着她靠在后面。
“不过是喝一口水的事,不妨事,”张夫人摇了摇头,复又握着温迟迟的手问,“我听外面嘈杂声,可是外面讨债的又来了?”
温迟迟听着心一紧,面上淡淡笑道:“阿娘你忘了,账上的债半月前可都勾完了。刚才外面的不过是街上小孩儿打闹的声音,您只管将身体将养好。”
“胡说!”温迟迟被张夫人突起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只见她面色潮红地急道,“我是病了,可我耳朵还没聋,天寒地冻的阿云那个小丫头在外面哭我怎会听不清?咳咳咳——”
温迟迟忙给张夫人顺气,一边将尽早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听完温迟迟的话,张夫人一阵沉默,而后又心疼地拍了拍温迟迟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你长到十六岁,阿爹和阿娘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从舍不得你做过一件事,谁知上天待我阿迟不公,让你小小年纪没了父兄!”
温迟迟忙拿帕子给张夫人擦泪水,“阿娘我没事,我还能多做些绣活,也够我们吃喝了。”
张夫人问:“那你将来嫁人呢?你还要等何家那孩子不成?”
温迟迟摇摇头:“我不嫁人了,我多做些,供着嫂嫂肚子里的孩子长大。”
“孩子话!”张夫人对着那头柜子指了指,“柜子里头那芍药缠线绣我已经修复成了,本想着传下去,但人没了,留着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你拿去仪来楼,找周妈妈,她认识咱们杭州城内的达官贵人,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可”
“去!咳咳咳——”
“好,我去,阿娘你不要着急。”
温迟迟抱着有身子那么高的绣品往院子外面去,临走前还不忘将阿云喊到屋子里照顾阿娘。
她怀里抱着的绣品是阿娘的宝贝。她外祖母是姑苏城里有名的绣娘,祖上往上数三代都做刺绣出身,这幅绣品便是自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到她祖母那时已经污损得非常了。
迟迟有记忆开始母亲就开始着手修复,但针线穿引,手法特殊,而色彩搭配,毫厘之间,却是千里只差。因为难以修复,所以显得珍贵异常。
温迟迟心疼得紧,但也知道阿娘说的是对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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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仪来楼,脂粉气便扑面而来。
往日里温迟迟只在外面远远地看过几眼,飞阁流丹,雕梁画栋。
此时进入了内里,眼睛亦不敢乱瞟,生怕看见什么了不得的香艳画面。
正走着,整个身子便被一股子力气裹挟着往一边去,温迟迟正要叫出声,只听门一关,一个熟悉的面孔立即出现在在了面前,“别叫,是我。”
“永娘,怎么是你?”
“嘴上说着怎么是我,其实就巴巴在那守着我呢,”永娘便提了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温迟迟,“这仪来楼你一个清白姑娘家也来得?什么事,说吧。”
永娘是温迟迟幼时一个玩伴,因着父亲爱赌,十二岁便被卖到了楼里。
“我找周妈妈。麻烦姐姐替我引荐。”
“那你等我会儿。”永娘上下打量了温迟迟一眼,叹了口气往外去。
没多久老鸨便喜笑颜开地从外面进来了,“姑娘到我这处来是来寻小倌来了?”
听了她打趣,温迟迟脸青一阵白一阵,永娘笑着道:“妈妈你快别打趣她了,她脸皮薄得紧,今日她找你可有一桩大买卖,姑苏张氏的绣品,传了好久呢。”
温迟迟将面前的绣品在桌上一一铺展开。老鸨手上打的扇子也渐渐地停了,上去端详。
虽已经年过半百,但在这销金骷里面待久了,一双火眼金睛毒辣非常,几乎一眼便辨别这绣品值不值当了,当即笑道:“哎,当真是上品呢,小娘子家里可有好几样宝贝呢。”
说着,老鸨的眼睛便也从绣品上挪到了温迟迟脸上。
温迟迟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肌肤赛雪,举手投足间的灵气浑然天成,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着,似是对老鸨的话困惑极了。
温迟迟不解地说:“我家只这一件绣品。”
老鸨笑道:“姑娘今日来得巧了,今日恰好几位爷在一处喝酒呢,里头不乏在一掷千金之辈,我替姑娘问个好价钱去。”
惊鸿瞥
仪来楼上好的一间包间内,帘幔重叠,檐角铃响,伴着悦耳的琵琶乐声,下头的异域美人迎着节拍曼舞,露出的半截腰身贴着红宝石,灯下发着盈盈光亮。
席间不过是几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不由地看呆了,饮到一半的酒早已经没了滋味,心下已是燥热难耐。
只见领舞的美人手一勾便是一个镶着金玉的酒樽,轻浮而飘逸地便往首座的男子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