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雪烟回去的路上,陆京燃始终沉默。
少年一身黑,黑帽遮脸,碎发微微凌乱,半张脸落了光,有阴影,下颚削劲,侧脸深邃立体。他唇线紧绷,单手抄兜,面无表情,和她并肩走着。
浑身狂放,野痞,且不善。
雪烟隐约察觉到他的不悦,迟疑道:“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太黑。”他语气很冷。
“没事,还挺近的。”
他敷衍地应了声。
雪烟脚步微顿,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低气压,偏头看了眼他,轻声问。
“你怎么了?”
陆京燃依旧沉默。
只有脚步往前细碎的声音,太静,搅得她心慌意乱的,只能重复一遍:“如果送我很勉强的话,你可以先回家的。”
陆京燃停下脚步,风吹得他衣摆来回飘蓬,身形劲瘦而有力。他转过身,低眼睇着她,眼皮折起一道锋利的弯月,痞气又冷冽。
他看着她跳着光线的双眼,低嗓问:“你有没有什么事和我说?”
雪烟不太明白,疑惑地“嗯”了声,又仔细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呀。”
自从她手头上有了些存款,焦虑缓解了大半,尤其是那次看完日出后,她心里坚硬的茧似乎有隐隐松动的迹象。她最近甚至觉得,日子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陆京燃似乎不信,又问:“那最近身边是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
“你舅妈那群人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没别的事瞒着我?”
“没有。”雪烟心里觉得奇怪,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陆京燃似乎松了口气,右手搭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漆黑的眼平视着她。
“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随着说话,他的呼吸热烘烘地贴上来,烫得人慌神。
雪烟脸微红,脑子有点宕机了。
“什么?”
“任何麻烦,都要通知我。”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不管任何时候。”
雪烟心跳加速,脸完全红透了,这话几乎等同于承诺,在她印象里,他至少提了三次,她究竟该不该信。
在这个时刻,她想起了外婆,那个瘦怯怯,却浑身有力,活得无比强悍的小老太太。她也曾经说过,只要她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护着雪烟。
雪烟有点慌张,抿唇问:“和我外婆一样吗?”
陆京燃抬手,摸了摸她脑袋,“外婆怎么保护你的?”
去见你
这个动作格外有宠爱的意味, 雪烟脸臊得慌,只能结结巴巴讲起以前的事。
比如,她父亲去世后, 邻居小孩欺负她娘不疼爹不在, 每回小老太太都会提着扫帚,将他们扫地出门。
比如, 村里有人见她老实, 总会哄她去帮忙下地插秧,她心肠软, 又单纯, 每每干完活, 就被人敷衍夸几句, 就被稀里糊涂地打发走了。
小老太太知道,拎着把菜刀,踹开别人家门, 恶狠狠地去讨公道。
讨回来的工钱,最后拿去给她买书和糖了。
“陆京燃,其实你性格和我外婆一模一样,你性格和我外婆一模一样, 脾气都差得让人害怕。”雪烟说到这, 唇角带笑, “但是外婆总是帮亲不帮理,永远都站在我这边的。你知道吗, 被偏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雪玉树走了, 只留下她和年迈的老人, 所有人都欺负他们没人依靠。
但只有外婆在,雪烟总觉得她还能感受点世间的余热。
陆京燃偏头, 忽然轻声喊她:“雪烟。”
雪烟抬眼:“嗯?”
天继续黑,风吹得他衣摆落拓,他目光深沉,双眼似长夜漆黑。
只一眼,就让人心神发烫。
“别担心。”他说。
声音低沉,随着风吹进她心里,坚定有力。
“从今天开始,我来接她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