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2/2)

“我再劝劝她。”我说。

“快点让她滚!”她冷硬地说。

我提议道:“爸爸酒后总是口无遮拦,妈妈不如搬出去住。”

“不用,这都是我该受的,等贝拉走了,我也就没什么殪崋牵挂了,到时候随便去哪里一了百了。”她口气发狠道。

我默默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母亲,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执拗、赌气、冲动、昏聩,面对这样的母亲,我又能如何呢?

“还是搬出去吧,房子和生活你都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你的。”我说。

我大概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吧,母亲开始哭哭啼啼,絮叨着贝拉不懂事,父亲折磨她,邻里讥讽她,威廉不给她好脸色等等,我实在听不下去,也没有心力开导她,就借故拜访老师,离开了家。

我去拜访了中学时代的老师安泰先生,他在我求学期间给予了很多帮助和鼓励,这些年来一直有书信交流,想着难得回来就去拜访一次。

老师变化很大,以前他是个快乐的中年男人,整天乐呵呵的,性情和蔼可亲。几年不见,他似是苍老了不少,头发和胡须都花白了,我看到他时,他正低着头大步走路,仿佛心事重重。

“安泰老师。”我叫住他。

他看了我一眼,惊喜道:“安妮?你是安妮吧?”

老师把我邀请到家中做客,师母热情地招呼我住下。

晚上老师拿出私藏的朗姆酒自斟自饮道:“看到自己的学生有出息,我比什么都高兴,尤其是你,我把你的报道贴在学校专栏里,告诉所有的孩子,元首先生的秘书是我以前的学生,她努力读书,从我们这个偏僻的小镇走了出去,你们也要努力读书,从这里走出去,瞧!这就是榜样,安妮你真的成为了榜样。”

老师不停地称赞我,直把我夸得满脸通红,不久老师喝醉了,师母把他搀扶去休息,过后师母告诉我说:“他很为你自豪,经常说起你,还把你的报道做成了剪报收藏起来,每次有孩子过来,他都要向孩子们炫耀。”

“我应该经常来探望你们的。”我说。

师母摇摇头:“你的工作一定很忙,不用老想着我们,我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大的希望就是他的学生们都好好的,唉……”她止住话头,对我笑笑说:“很晚了,去休息吧,我帮你铺床。”

睡在老师家里我有些失眠,半夜时分,忽然听到外面有走动说话的声响。我以为老师喝醉了夜里不舒服,于是起身查看,结果我在走廊里听到了细微的对话。

“你们怎么来了?”安泰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惊慌。

“有几个孩子病倒了,担心是传染病……”

“你们先走,家里有外人,明天我一早……”

怪我冒冒失失走出去,结果看到了几张惊慌失措的脸,其中一个青年异常醒目,外表一看就是菲利斯人,安泰老师面色苍白地转过身,遮遮掩掩道:“这……他……他是……”

还是师母有些急智,她推搡着青年说:“你们走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把青年推搡出门外,转身对我笑笑:“一个学生,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你回去睡吧,没事的。”

“他说有几个孩子病倒了,担心是传染病,需要帮忙吗?”我问。

“不用,不用,我明天去看看就行了。”安泰老师摆摆手说。

“他是菲利斯人吗?”

“不是,当然不是,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他的确是。”

师母忙上前挽住我,声音略带哀求:“安妮,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我们求你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可你们在偷偷帮助菲利斯人吗?这也太危险了。”

安泰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晚餐时剩下的莱姆酒,灌了一大口在嘴里,叹道:“没办法,我的学生求上门来,当老师的哪里说得出个‘不’字啊。”

这句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时候我也无路可走,只好求到了安泰老师这里,而他竭尽所能地帮了我,之后我才能顺顺利利走下去。

老师还在灌酒,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我们国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难道菲利斯人是恶魔?所以要没收他们的财产,关进集中营劳作,还要虐杀他们,可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有过那么多菲利斯种族的学生和朋友,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我在老师身旁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毫不犹豫地一口灌下。

安泰老师惊讶地望着我。

我又继续倒酒,却被老师阻止了,他摇摇头十分不解,似乎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品学兼优的女学生灌酒的场面。

我又从皮包里取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袅袅的烟气在昏黄的灯光下模糊了视线,我笑笑说:“老师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吗?”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我弹弹烟灰说:“那一年我办了个肉品加工厂,把所有和我有关联的菲利斯人都弄进工厂保护了起来,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被我庇护的人都有口饭吃,能活下来。可是有一天卫兵把工厂里的老人和小孩都抓走了,我去追他们,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老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纠结变到惊讶,再然后染上悲伤,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早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里的天空灰蒙蒙的,几座巨大的烟囱直插云霄,烟灰漫天飞舞,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我很害怕,也很悲伤,痛苦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间餐馆的老板给了我一根烟,从此我学会了抽烟,难过的时候就抽上一根,感觉呼出的烟气好像把疲惫都带走了,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安妮……你……你不要这样难过,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错就是错,他们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老师急切地说。

“您不叫我难过,可您自己却很难过,我看到后院里堆满了空酒瓶,老师难过的时候也借酒消愁吗?”

安泰老师又叹了口气,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说:“我没有资格当老师了,学校里每天教的都是‘元首万岁’,我们生而为人,难道就是为了遵从某个人的意志而生活吗?我们的世界很糟糕,有斗争和分裂,有贫富和不公,没关系,它可以丑陋,可以不那么美好,但总归每个人都要有生存的权利啊,这是最基本的,如果做不到这点,那这个社会就是失败的,是错误的。”

师母听到这些话,脸色变了几变,过来阻止说:“你别再胡言乱语了,一喝酒就这样,小心被抓紧集中营。”

安泰老师回过神来,看着我说:“对了,你……你是元首先生的秘书……”

“那又怎么样,这代表着我不再被老师所信任了吗?”

“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