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2/2)

“这我哪里知道。”卫兵不耐烦地说:“隔离区做了筛选,不适合工作的人都被火车运走了,听说送去了新建的集中营。”

阴影逐渐在我心头聚集,我无法抑制地产生了很多可怕的想法。

为什么都是老人?

为什么不适合工作的人都被送去了集中营?

进了集中营是纯粹被关押,还是……

我走到詹妮弗身边,她正坐在生产线上压罐头,脸色十分憔悴,看到我后便焦急地对我使眼色。

“安妮,你得帮帮我们。”她压抑着哭腔道。

“里面怎么样了?”

“他们一大早就带枪进了隔离区,把所有人都赶出房子,然后排队登记,我们以为是例行检查,结果回去的时候孩子们都不见了,很多老人也没回来,听说是被汽车统一带走了。”

“弗雷特呢?”我担心詹妮弗的儿子。

“他躲了起来,没被带走,可我父亲母亲还有叔叔婶婶他们全都被带走了,求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被带去了哪里,能不能让他们回来。”

“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打听。”我安慰道。

之后我和海伦娜在外面跑了一天,到处打听消息,结果只听说,有一批菲利斯人将会被运往邻省的罗菲特集中营,这座集中营以前是座监狱,刚刚扩建了。

我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詹妮弗:“火车已经离开,拦截不了了,不过你放心,我这就去那座集中营问问,看能不能把他们带回来。”

詹妮弗已经六神无主,不止是她,很多工人都在一天之间失去了父母和孩子,他们急切地望着我,期盼我能把他们的亲人找回来。

我知道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于是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又带上了一笔钱,当夜就坐上了火车,准备前往罗菲特集中营。

坐了一夜火车,我在清晨抵达邻省,又坐车来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小村子,罗菲特集中营就坐落在这里。

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洗脸换了身衣服后,我去附近餐厅用早餐。

那是一家很简陋的小餐厅,店主是个大腹便便的红发男人,在柜台后吆三喝四,顾客多是工人打扮的男人,我一个独身女人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在柜台前坐下,要了一份香肠煎蛋和一杯咖啡,餐厅里的桌椅十分油腻,空气里也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

旁边一块污浊破裂的镜子映出我的面容,那是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我望着自己,忽然有些恍惚,这是我吗?

回忆的车轮滚滚,想起我人生中所跋涉过的旅途,以及从旅途中看到的天地,那片天地曾给我的梦想,而现在却只剩下这个颓废又苍白的我。

我知道有一种名为志气的东西正在缓缓消磨,而我好像连最后一丝抗争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我旁边坐着一个留络腮胡,穿背带裤的中年男人,他的皮鞋和裤腿上满是泥土,双眼充满血丝,正大口吞咽着盘子里的培根,间或饮一口啤酒。

店主把新出炉的煎鸡蛋倒进他的餐盘里问:“怎么了尼森,昨天很忙?熬夜了?”

名叫尼森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带人挖了一天尸体。”

“什么!?尸体?”店主惊讶道。

尼森把刀叉往餐盘里一搁,无奈地瞪着店主:“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胆汁都吐出来了,你就别让我回想起来了。”

店主往尼森杯里添了点酒,神色鬼祟地问:“是罗菲特?”

尼森叹了口气说:“前阵子让挖沟埋尸体,现在又让挖出来,集体焚烧,几十卡车人呢,刚埋进去的还腐烂生蛆,臭气熏天,那个景象真是……”

店主惊诧道:“昨天漫天都是扬灰,我还以为哪里着火了,原来……”说着他惊恐地搓了搓手臂和头发,仿佛恨不得立即去洗个澡。

尼森靠近店主,压低声音说:“不过好处是,以后不用挖沟了,我听村里的泥瓦匠说,那里造了个地下室,到时候直接堆入焚烧炉,烧得干干净净。”

店主嫌恶地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低声喝道:“真是作孽!讨厌他们送去别的国家就是了。”

尼森忙打断他:“可别这么说,同情他们要被当成菲悯的。”

‘咯滋滋’煎得冒油的鸡蛋和香肠被倒进我的餐盘里,厨师对我笑笑说:“小姐慢用。”

那蛋流出橘红色的蛋液,和红白相间的粉色香肠混在一起,我忽然有些恶心,转而问店长:“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店长愣了愣说:“当然可以。”

他递给我一根烟,又替我点上火。

我发现自己拿着烟卷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含住烟,深深吸了一口后,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我早就习惯了二手烟呛人的味道,但此时那种辛辣还是从喉咙一直辣到了眼睛里,被呛得直咳嗽,泪水也顺着眼角流下来,我对店主说:“抱歉,我没抽过烟。”

店主温和地说:“乡下地方很少见到您这样的小姐,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一家肉食加工厂,前几天我厂里很多员工消失了,听说被送来了这里,还有很多员工的父母和孩子也一起。”我木然地说。

店主和那个叫尼森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尼森叹了口气,店主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他们也许是菲利斯人,可他们是生活在我身边活生生的人,每天跟我打招呼,对我笑,跟我说话,那些女工每天跟我说起他们的孩子和父母……”

“小姐……”尼森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先生请您实话告诉我,刚才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望着对方,希望那不过男人们吹牛打屁的闲扯。

尼森半响没说话,但他悲伤又哀愁的表情证实了一切。

之后,我坐在那里,直到那根烟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