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笑道:“你这么讨厌我,我做什么?喜欢我的女人多得是,睡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多没意思。”
我轻叹道:“我不讨厌你,我是讨厌我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妓女……”
迈克看了我一会儿,放下酒杯说:“活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要出卖自己,劳力、智慧、良心、尊严、身体,不出卖自己,怎么活得下去?”
我惊讶地看着他,而他瞟了我一眼说:“你也少看不起妓女了,有些妓女神通广大,连我都自愧不如。”
我本来很失落,结果听他这么安慰,竟忽然不难过了,小心翼翼道:“谢谢。”
“不敢当。”
“我让您很为难吧,而且您今天好像很忙,还跑来跑去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算了,您的谢意挂在嘴边就好。”
“您帮过我这么多次,我……”
“所以你打算让我上一次,作为回报?”
他说得这么露骨,我羞愤地闭上嘴,垂下了头。
“呵!难得你这么慷慨,不上你是不是有点可惜?也许我应该上了你,去房间吗?或者你想先和我洗个澡?”
刚才他还安慰我,转眼间又讽刺挖苦,我心里难受,羞耻就像决堤,从奔溃一角到一泻千里只在转眼间。而他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可怕,眼神一直愤怒地盯着我。
“等到10点!”他说,“10点后,我带你去见她。”然后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喝起了闷酒。
两小时后,他把我送到了集中营,集中营是集中关押特殊监狱的简称,是关押□□、经济犯的地方。
一个狱卒安排我见到了杰西卡。
她满脸不敢置信:“安妮!你怎么进来的!”
我抱住她,责备道:“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我们?”
杰西卡很瘦小,但是很温暖,她的怀抱像她的人一样,让人想向她靠拢,所以抱住她的那一刻,我甚至安心地松了口气。
可很快我感到怀里的人在颤抖,我的肩头微微湿润了。
唉!我望着裂开天花板上的昏黄吊灯,心想哪怕平日里再坚强可靠,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一个人决心赴死,孤独地等在监狱里,她的内心该有多煎熬啊。这也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来见她一面的原因,杰西卡没有父母亲人了,她只有我们。
“我给你带了吃的。”我送上一个篮子说,“先吃点东西吧。”
我离开酒店的时候,去厨房要了肉和面包,杰西卡果然很饿,她抱着篮子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得一点不剩。
吃饱后她歉意说:“对不起安妮,替我向明妮说声对不起。”
“我们不想听对不起!”我气道。
杰西卡缓缓把头靠在我肩上,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
可我不能放过她,一句句责问道:“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见我们?为什么这么倔强?”
杰西卡轻轻搂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们会有多伤心?”
“……”
“你就不能在法庭上认错吗?你新闻系的同学或许也把罪责推到了老师头上呢,老师们或许也希望自己的学生这么做,留下火种继续你们的事业,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硬碰硬呢?”
“……”
“我们努力过了,没办法救你出来,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求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让我们失去你……”说着说着,我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自已。
杰西卡用手指拭去我的泪水:“别为我难过安妮,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你应该为我高兴。”
“什么想做的事!我不懂!我不明白!”
杰西卡却平静地说:“我当然可以认错,把一切都推在老师身上,可即便如此,我也要面临十几年的牢狱之灾。那时我是苟活下来了,可我违背了信仰,污蔑了真理,背弃了师长,那时我才是真正彻头彻尾地死掉了。我不能那样,我活一刻,就要做一刻自己,而不是屈服在威胁恐吓中。”
“杰西卡,我不懂你,这些东西有这么重要吗?比生命还重要?”
“是啊,安妮,在我看来,就是比生命重要。”
我颓然地垂下肩膀,眼睁睁地感到了绝望。
小时候,我生活很穷困,身边都是些麻木颓丧的人,可我一点都不绝望,因为我跟身边优秀的人学习,努力付出,心中就有个隐约的信念,将来一定会变好的。
可现在我生活安逸,得到了一切我想得到的,却不知为何渐渐感到绝望,这种绝望来自我所察觉的一切蛛丝马迹。
从詹妮弗和杰米被赶出大学,从街头愤怒的人民,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葳蕤党声明,从国家定制的一条条关于菲利斯人的法律。再到说破嘴也没能送走任何一个菲利斯朋友,我连贝拉都送不走,帮人偷渡却送他们下了地狱……
是的,布拉德先生一家的死让我崩溃了,与整个时代和社会洪流相比,我算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到,帮不了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只能像朱丽叶一样,把一切寄托于希望。
希望,希望明天会好起来,哪怕我什么也不做。
而现在,杰西卡要用生命来叫醒我们这些只抱着‘希望’苟活的人。
‘希望’不是‘希望’,是无能为力者的自欺欺人!
假象粉碎,真相暴露的一刻,我恐惧地握住杰西卡的双手,伤心道:“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曾经我把莉莉安看得很重要,觉得我们是结伴走在荒漠上的旅人,当她弃我而去的时候,我迷茫害怕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