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2/2)

陆璘没回答,却反问:“父亲向来不管这些事的,今日问这些做什么?”

陆庸缓声道:“刚刚去看你母亲,你母亲又念叨起你的婚事,说你竟然信口胡说,说要去族里问问,有没有人愿意过继孩子给你,看着竟是一副不欲再娶的样子,我想问问,你心里怎么想。”

陆璘回道:“不瞒父亲,我想和施菀复和,但她不愿意,我也不想她在府上受议论惹她不高兴,所以也没和母亲提。”

“她既不愿意,你再找别人便是,为什么要说过继这种话?”

“因为我不打算找别人。”陆璘平静道。

陆庸抬起头来,静静看向他,“但你刚才说她不愿意,你的意思是,你想等到她愿意?”

“算是。”

“那你可想过,我与你母亲愿不愿意?”

“想过,你们自然是不愿意的。”陆璘坦然道,“但如果我只在娶她和终身不娶之间选择,你们就会愿意了。”

陆庸有些不敢置信看着他,最后情急道:“子微,原本我是不逼迫你的婚事的,只要家世人品过得去,你愿意便好,可这施菀实在是……

“且不论家世出身,就说本人,以前她虽说贫家小户出身,但至少身家清白,但现在她却在行医,甚至每日去国子监上课,听说也会接诊男病患,我自是钦佩她的勇气,也欣赏她的医术医德,更感念她对你母亲的救命之恩,可我却不能接受,她做我陆家的媳妇。”

陆璘平静道:“父亲,你在年轻时,可曾想象过有那么一个女子,让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让你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为她的美貌所倾倒,为她的才情所折服,她懂你的抱负,你懂她一生所求,你们心有灵犀,志趣相投,你对她怜爱又倾慕,想与她相守,至于儿孙满堂、白头偕老,若能如此,那便是此生无憾。

“你想象过吗?”陆璘再次问了一句,却又自己回答道:“我想不只父亲,这世上许多人都会想过,只是我们同时也知道,并不可能。

“于是我们会走另一条更稳妥的路,比如,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贤妻一个就够,妾室一个又一个,要名声的便克制自己,不要名声的便成为老色棍。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一生,可我并不想这样的一生,因为我运气好,遇到了那个想相守的人,她近在咫尺,我愿用一生去追寻,只望父亲能成全。”

陆庸沉默了,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最后叹息一声。

他意识到,施菀做了女大夫,而自己这个儿子,如果按自己铺好的路,如今只怕已要入政事堂了,可他偏偏不愿,当初要为王相公辩护,后来要反对太后把持朝政,现在……

现在又要娶家中不接受的妻子。

他们……都是离经叛道的人。

这时陆璘道:“还有,父亲常说欲谋国先谋身,听闻太后娘娘身体日渐衰弱,皇上离亲政必定不远。皇上是至纯至孝之人,他自己便宠幸寡妇出身的朱妃,置朝中非议于不顾,他日我娶了做大夫的施菀,不是更受皇上青睐么?”

他这样说,竟让陆庸无话反驳。

陆庸最后问:“你是主意已定?”

他早已明白,若儿子的主意定了,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陆璘回道:“是。”

“但你母亲那里怕是难以接受,以及……施菀自己并不愿意。”陆庸说。

陆璘认真道:“母亲那里就先放着,她如今身体抱恙,施大夫那里,我去努力。”

陆庸无话可说,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陆璘将要起身离开,想了想,却是看着陆庸道:“父亲不必发愁,你想过,做怎样的人,才会无愧这一生吗?

“有人粉身碎骨,却名留青史,有人默默无闻,只安乐一生,有人想要荣华富贵,有人想要如花美眷,还有人想要忠孝节义,我想,只要按自己想要的一生去度过,便算无愧这一生,也许父亲想的是安安稳稳,守住陆家,守住自己,孩儿想的,是守住自己的心,依从心意去活。

“所以,我在自己想走的路上,父亲不必叹息;陆家我也会守住,却是靠我自己,而不是我的姻缘。”

陆庸最终点点头,看着他道:“你母亲那里,我会找机会劝说的。”

陆璘一笑:“谢过父亲。”

翌日一早,陆府门前停了马车,陆璘着一身绯色官服立在马车旁,静静等着施菀。

到以往出发的时刻,施菀终究是来了,拿着医箱,踏出陆家大门的门槛,理所当然就瞧见了门前的马车和陆璘。

她没说话,复又移开了眼,沉默着往前来,与以往一样上了马车。

陆璘在她之后上去,吩咐车夫道:“走吧。”

马车驶动,车厢内一片宁静。

他看着她温声道:“从今日开始,石全就和你一起下车,在国子监门口等着你,我若能准时散衙,就我去接你,我若不能,就让他们直接去接你。”

施菀先是沉默,随后过了很久才道:“多谢大人。”

陆璘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等到了国子监,他看着她下马车进门去,又吩咐石全一遍,才往工部而去。

陆璘的虞部,为工部之下四司之一,虞部郎中为虞部主官,管的是京城山泽、园林、狩猎,薪碳、药材矿石收采等等,算是个极好的肥差。正因为差事太好,所以才让陆璘来担任。

这样的地位,少不了有许多人情往来,陆璘不是热衷敛财的人,但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任职以来,该严查的严查,该放手的放手,整个虞部倒也秩序井然。

但今日,他特地下令,严查近两年京中山林、围场私相出售买卖之事,不符法令者,买卖合同一律作废。

查来查去,首当其冲便是韦超的一桩买卖。

他在京郊买下了个园子,连同园子一起买下的还有园子后的一座山林,准备建成别院,别院之后的山林则当作自己的私家围场,供狩猎之用。

但那园子买卖合同有官司在,山林更是京郊某村子的地,被知县私自出售给韦超,本是上任虞部郎中盖的印,陆璘此番却将它们翻出来,统统作了废。

陆璘上任以来,这其中律法比之前清明了许多,但将前任盖好章的东西再翻出来作废,却是头一回。

韦超吃了亏,钱花出去了,在建的别院建不成了,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