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安殿下……”“称呼又错了,莉娅妹妹。”……呜,为什么他就是对那个羞耻感十足的称呼念念不忘啊!洛兰妮雅忍不住咬了咬唇,然后又是仰起下巴又是抬高视线的,这才看清了马背上那人此时的表情——有点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眉宇间的线条又很舒展,显得那双呈幽深蓝色的眼睛也流露出了格外温和柔软的情绪。被这般投入且专注的温柔眼神击中心灵,洛兰妮雅顿时节节败退,嗫嚅着道出了自己的问候:“大哥哥……上午好。”“午安,莉娅妹妹。”洛里安一眼便注意到了少女今日这一身权衡轻便与美观的浅蓝裙装、适于行动的鞋跟高度,自然,也没有错过她未加装饰的素净长发,于是径直翻身下马走近过去,“怎么没戴我送你的东西……不喜欢?”闻言,洛兰妮雅不知为何下意识心虚了一瞬,缩了缩脖子:“没、没有不喜欢,就是单纯忘记了……”“原来如此。”洛里安轻轻点头,转身从坐骑的挂袋里取出一枚格外眼熟的花苞发夹,回来时就顺手帮她挽起了一小缕碎发,“下次别忘记了,这是防护心灵用的魔导具,不会对你有危害的。”……敢情这防护道具是哪里批发来的吗?不然为什么他手上还有多的,而且除了颜色不是粉色以外,它和她今早收到的那枚发夹几乎完全一样吧!洛兰妮雅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面上不显地摸了摸发夹的浅蓝花苞,乖巧点头。“好,我记住了,谢谢大哥哥。”“那么言归正传……莉娅妹妹今天有想去的地方吗?”唔,这么说来,光顾着决定不再逃避眼前的人,她竟然完全没考虑过之后的时间要如何安排……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洛兰妮雅不禁流露出一抹茫然:“这个,我还没考虑好……”“既然如此,”洛里安似乎是早有准备,语气温和地给出了提议,“莉娅妹妹想在王宫中走走吗?你解除禁足令的时间尚短,应该还来不及熟悉王宫内部的路线和各处地方吧。”“可以是可以啦,不过……”洛兰妮雅心动之余还是有些犹豫。“不必担心,有我在,没有人能打扰到你。”就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洛里安几乎毫无迟疑地做出承诺。洛兰妮雅下意识放松了肩膀,呼出一小口浊气,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大哥哥,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莉娅妹妹指的是什么?”洛里安平静地反问完,还不忘向她确认,“对了,王宫地界辽阔,乘坐马车是最好的选择,你若不介意,我现在便差人去备车。”尽管他们见面的地点就约在宽阔宏伟的王女寝宫入口前,但相比身后跟着一整支骑兵队的洛里安王子,洛兰妮雅这孑然一身的状态显然也只有点头同意的份。于是很快,骑兵队的人便四散而去,只余两名盔甲明显更精致、披风上绘有龙徽纹章的骑士同样下了坐骑,站到洛里安王子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见少女拿好奇的眼神无声打量这两名头盔覆面、身着银黑甲胄的骑士随从,洛里安开口介绍道:“这是歌德希尔特,还有约兰,他们都是我最可靠的部下,我信任他们就如信任我的左右手一样。”被点到名字的两名骑士随从上前两步,对着王女恭敬行礼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继续充当两尊不会言语的石雕人像。洛兰妮雅见状便也就不再考虑保不保密的问题,又略微纠结了一会,才终于决定说出前些天自己见过叁位大公爵的事。“……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经过。我以为,大哥哥是知道这些的。”她一手稍提裙摆,抬步跨进由大王子随从备来的马车,然后看着人高马大、宽肩窄腰的洛里安也同样低头弯腰,以一种略显屈尊的姿态在她身旁的空位落座,这个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车厢顿时便显得尤为逼仄起来。“不,我没从任何一位公爵那边得到过这些信息。”洛里安摇了摇头,双眼注视着她,却很快问了另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这么说来,你已经见过歌洛梅茵大公爵了?他态度如何?”歌洛梅茵?那个年轻俊美、但气质颓废的美人公爵?洛兰妮雅有些纳闷,完全不能明白青年问及这位中立派公爵的用意:“见是见过了,但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啊……不对,应该这么讲,他就没怎么说过话,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应和另外两位公爵,以及……嗯,还有陛下。”“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指,他对你的态度如何。”洛里安说着,转动眼睛看向了车窗外正随马车起步而开始缓慢向后退去的花坛景观。“他对我的态度……我感觉,好像不太待见吧,眼神凶巴巴的。”洛兰妮雅如实答道。“我明白了。”他低低应过一声,至此便终结了这个话题,转而开始向她介绍起王宫内部不同建筑的作用与功能来。随着缓慢行驶的马车一路停停走走,一座又一座规模各异的宫殿与馆厅出现在洛兰妮雅眼前。遇到方便进入参观的,洛里安王子还会带着她走进游览一番,再配合他简短而精练的介绍,洛兰妮雅终于对自己居住了足足十五年的地方有了些初步的认知——当然了,作为向王族提供生活起居、饮食娱乐场所的王国重地,王宫地界内所有宫殿、馆厅与花园的建造理所当然地都是优先考虑王族需求的。不过说来说去,在王室血脉凋败的当下,所谓的王族也就只有戴维恩陛下一人,最多再加个占了王室外戚头衔的科尔温亲王。所以自然而然的,除了国王自己的寝宫以外,其他宫殿中居住着的人物,基本无一例外都是国王的情妇。至于要问,王后和王妃呢,国王难道没有正妻和侧室的吗?在戴维恩国王的铁令下,只有为他生育出后代的女性才能得到正式妻室的身份,那些情妇即便再怎么吹枕边风,也没能动摇国王的这一决定,于是自然无缘王后或王妃的宝座。事实上,这条铁令几乎就是新历1100年后迪亚兹王室所奉行的默认准则,数百年来都不曾变过,直到新历1597年,断代已久的王女终于降世,变化也自此产生……“那,按理说,我的亲生母亲该是王后的吧?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关她的事……”面对洛兰妮雅的提问,洛里安只说那位伟大的女性似乎是在正式成为王后前便意外身亡了,更多的细节他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当年准王后的离世很可能牵扯到一桩王室内务的秘闻,有许多人因此而被封口,时至今日,知晓真相的人恐怕也只有包括国王本人在内的寥寥数人而已。“是……这样啊。”头一次听到关于生母的话题,便是得知她离世已久的消息,洛兰妮雅一时感到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自己是该为从来没感受到的母爱和亲情而默哀,还是应当庆幸母亲没有看到她父王十几年如一日、不断更换身边情妇的风流做派。“莉娅妹妹。”洛里安自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抬手抚上那头美丽脆弱的淡金秀发,仿佛无声包容万物的广阔天空一般,沉默着注视、陪伴她直到云销雨霁。“没事了……我们继续走吧。”洛兰妮雅抬头微笑了一下,第一次主动牵住了那只属于长兄的宽厚大手。洛里安在短暂的失神过后,很快回握向掌心柔软无骨的小手,以一种害怕弄疼她的谨慎力道将她牢牢紧扣起来。对王宫的介绍,也很快走到了新历1597年往后、由种种不定因素引起的变迁。情妇从来都不是什么长久而稳定的工作或身份,尤其是对于经历了王女出生、准王后离世、被迫封赏诸多王室外戚姓氏出去的国王而言,孕育不了后代的女人哪怕长得再美、身体再如何迷人,都显得乏善可陈。于是曾经居于奢华宫殿中的那些曼妙身影逐渐消失,虽说国王身边还是从不缺席美人的陪伴,但更多的殿宇和馆厅被空置出来,有些经过改建,成为了外戚王子们的宫中居所,有的则被翻新重造,以宴会场所、室内园林、藏品展厅的形式再度亮相于众人的视野……说到这里时,座下的马车恰好行至一处路口,临时兼任了车夫的骑士随从呵止住拉动车厢的四匹骏马后,便悄然来到后方轻轻敲了几下车窗,像是想从主人这边得到某种请示。洛里安抬眸看了一眼往东延伸出去的道路尽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即无声摇头着对部下示意。马车很快便重新起步加速,洛兰妮雅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再继续沿道路向前,而是转向朝北行进。“那边的建筑,是做什么的?”她掀起半透着光的窗帘一角,眺望向先前那条道路尽头的园林轮廓。洛里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给出回答:“……那边是第二到第九公主的居所,她们同样也姓亚兹瑞尔,身份为王室外戚,是父亲……和其他女性生育的后代。”洛兰妮雅呆愣半晌,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信息量:“你、你是说,亲王殿下的八个私生女,都当了王国的公主?!”难怪她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作为国王唯一的女儿,头衔却还要格外多余地强调一下是“第一王女”……不过……洛兰妮雅有些懵懂地缓慢眨了眨眼,再次确认道:“可她们为什么是‘公主’?‘公主’和‘王女’有什么不一样吗?”“自然是不一样的。”既然已经提及,纵使不愿她被这种耻辱又污秽的事情弄脏耳朵,洛里安也不再刻意回避问题,语调沉稳地陈述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她们是名义上的‘公主’,但实际上,纵观王国一千多年的历史都从未出现过这一封号。会以‘公主’来指代统治者子世代女性的,多为毗邻王国边境的贫弱小国,还有便是东部荒漠以东的厄尔索拉神圣帝国……你父王之所以会主动提出,要将这些不名誉的私生女封为‘公主’,我想应当是出于一种报复心理。”“报复?”洛兰妮雅依旧听得云里雾里。“这八位‘公主’,都和你父王维持着肉体上的关系,换言之……她们其实就是陛下的情妇。”洛里安以一种格外冷静且冷酷的语气,道出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妹尊贵地位背后暗藏的肮脏与龌龊。有了一众贵族党派逼迫国王加封诸多外戚王子的先例在前,洛兰妮雅很快便理解了他所说的“报复”是什么意思——感情她父王是觉得,科尔温亲王既然能做得出送儿子到自己女儿身边的事,那就不要怪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客气了,于是刻意挑了弟弟的几个女儿来肏……不是,她这家庭关系还真就是乱得可以啊?就算要演伦理剧也不带这样的吧?!“不必太过在意这些不光彩的事,莉娅妹妹。”洛里安低沉磁性的嗓音在离她耳畔极近的位置响起,平缓、沉静,带着独有的可靠和安心感,“他们的龌龊卑劣,与你我无关。”
“可如果那几位公主之中,有人是被逼无奈才……”洛兰妮雅想到了她父王去世的那一天,自己无助地护住仅剩内衣的身体,颤抖着迎接科尔温亲王充满侵略性的可怕目光……身旁的青年却在这时低笑出声,打断了她对那段糟糕经历的回忆:“多年未见,莉娅妹妹还是一点没变,和以前一样的善良、纯真……从来不愿以恶意的一面去想别人。”洛兰妮雅莫名被说得有些脸红,总觉得他好像还把她看做是没长大的傻白甜小孩:“我、我哪有,这不也是一种可能性嘛……”“那么,我可以明确回答你,”说话间,洛里安收起了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她们,无一例外都是自愿成为陛下情妇的。”“自、自愿?!”看过王室族谱的洛兰妮雅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可我父王都已经六十来岁了……”她实在无法想象,有哪个脑袋正常的妙龄女性会愿意给这样一个祖父辈的老家伙当情妇,就算他再有权有势也不应该吧……“所以,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们的龌龊和卑劣,与你我无关。”洛里安率先弯身离开停稳妥当的马车车厢,而后转身,将伸出的手递向满脸写着纠结的娇小王女,“来,下车吧,我领你熟悉一下宫廷医馆。”“好……谢谢。”和先前几次下车参观一样,洛兰妮雅已经有些习惯了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自然而然地搭上那只遍布厚茧的粗砺大手,再被对方紧紧握住,相互接触的皮肤上传来令人心灵宁静的温暖热度,“说起来宫廷医馆,那好像是——”“我们曾在这附近的练剑场见过,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洛里安牵着她,径直走向两旁栽满阔叶常青树的林荫小路,两道并踵而行的身影便这样踏着被树叶打碎的明媚阳光缓步向前,时间静得仿佛就要停留在这一瞬间,“从这边的岔路过去就是,莉娅妹妹有兴趣去看看吗?”“嗯,那就走呗。”洛兰妮雅点了头,心想着如果看到的是有点眼熟的场景,自己说不定还能想起来些什么。只是当片刻后,二人来到一片毫无人迹、杂草齐腰的荒废之地时,不约而同地望着场地中满是锈痕与斑驳印记的倒塌假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洛里安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轻叹打破寂静:“久别王宫,我没想到这座练剑场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对这附近……”洛兰妮雅左右环顾着,又仔细观察了倒在地上的那个训练用假人,这才可以笃定地给出判断,“嗯,果然还是没有印象。”洛里安无言地轻轻点头,牵着她的手绕过那片野蛮生长的杂草,行至一棵枝繁叶茂的粗壮大树下停住了脚步。“这棵白橡树还在……”他稍稍仰头,半长的银灰色直发随之滑落肩头,显出一小片被紧身皮质轻甲勾勒着的肌肉线条,“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洛兰妮雅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便看到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膝盖微屈、重心下压,摆出一个形似起跑、起跳的准备姿势。而又一眨眼的工夫,只见他好似可以无视重力的存在,叁两步蹬踩着竖直于地面的粗糙树皮直接攀上树冠,在主干枝丫的分岔处伏低了上身,似乎是想寻找什么。没有花费多少等待时间,洛兰妮雅便眼睁睁看着这具体格高大、身姿健美的躯体从距离地面叁四米高的位置径直跳下,当事者本人别说受伤了,脸上的表情平静淡定得就像是随手从路边的灌木丛里取了片树叶下来。“莉娅妹妹,要不要上去看看?”“哎……哎?上去?”洛兰妮雅抬起手指,指了指头顶白橡树的树冠,“是说到树上看看吗?”洛里安也不多表示什么,只是安静点头。尽管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出于好奇,洛兰妮雅还是同意了这一提议。以被单手轻松托起身体的状态,她几乎还没感受到多少颠簸和震动,人就已经到了这棵粗壮橡树的主干树杈上。“莉娅妹妹,看这里。”洛里安一只手抱着她的双腿,肌肉紧实的上臂充当她的临时坐垫,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抚向枝干分岔处的一片刻痕,“这是我在教你用通用语拼写名字的时候,留下的痕迹。”洛兰妮雅循声望去,先是看到树皮表面一道道形似通用语字符的刻划痕迹,随即便不禁将注意力放到了这片刻痕的更低处,一个被画的格外丑陋的大号爱心中央,以歪歪扭扭的丑陋字符拼写出来的几个简短文字:莉娅&大哥哥。在看到这些歪斜字符的瞬间,洛兰妮雅只觉得似乎有粗如蟒蛇般的闪电划过脑海,整个眼前都模糊起来,像是进入了一场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幻觉。她在恍惚中看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朦胧视野里,一双稚嫩、幼小的手正攥着把小巧的未开刃匕首,无比笨拙地试图在硬得像石头的树皮表面写下些什么,一旁似乎还伫立着模糊的、看不清轮廓的某个身影……“我——”声带振动、发出声音的瞬间,洛兰妮雅恍若从梦中惊醒,全身都出现了不可控的轻微颤抖,“怎么……怎么会这样……我来过这里?可、什么时候……又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莉娅妹妹?”洛里安直觉感到不太对劲,快速瞥向她直直盯着看的那片区域,见到是当年尚且年幼的她亲手刻下的划痕,顿时皱紧了眉,抱着怀中的少女又重新落回地面,“你想起什么来了吗?”“我、我不……我没有……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可为什么树上又会有这些痕迹……”洛兰妮雅几乎可以肯定,那行丑丑的字就是她本人留下的划痕,因为它丑得就和她刚开始学习读写通用文字符的时候一模一样……可问题就在于,如果幻觉中那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她完完全全不记得这件事了?这绝对不是偶然的遗忘!“别心急,我们一点点来。”洛里安扶着她重新站稳,极为耐心地引导道,“莉娅妹妹不记得自己以前来过这边,也不记得曾经见过我,没错吧。”“嗯……但那划痕的字迹肯定是我留下的,这点也不会有错。”洛兰妮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太阳穴,轻轻点头。“那么,”洛里安回忆起当年遇见那个幼小的女孩时,她对自己说过的话语,以及后来从部下那边传来的消息,“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因为生病需要治疗,而在宫廷医馆别院长住了两年的事吗?”“多、多久?两年?我,在医馆的别院?!”洛兰妮雅瞬间就惊得瞪圆了眼,“怎么可能,我明明从小到大都很健康的啊,从没生过什么病!”说起来,上次她就疑惑过洛里安提到的治病一词,但没有深究下去,谁知道今天他能说出她在医馆住了整整两年的事?这可是两年!不是两分钟、两小时、又或者两天!简单一句记不得了怎么可能成为搪塞过去的理由?“你连这些都忘记了?”洛里安愈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表情不由变得严肃起来,嘴唇也随之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走,我们现在去医馆,找找看你当年入住治疗的医师记录。”洛兰妮雅也很想搞明白产生这些矛盾点的源头到底在哪,究竟是她记忆有误,还是洛里安被什么信息误导了,于是当即表示同意,被兄长牵着小手直奔向宫廷医馆。只不过差遣了负责管理病历的医师寻找半天,也没能从保管王室成员记录的储藏室中找到任何一篇提及了第一王女殿下的内容,洛兰妮雅不禁茫然起来,转身向兄长投去迷惑不解的目光。但洛里安似乎还有些别的想法,领着她又找上了坐镇医馆的高级治疗师,接连拿出好几个名字询问起对方来:“……以上这几位医师,还服务于宫廷吗?我有些事项想要找他们确认。”那位身披白袍的高级治疗师却在翻看过医师名录后,对着两位身份尊贵的殿下歉意一礼,表示这些人早已因各自的原因离开王宫、不知去向了。无来由地,洛兰妮雅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而在洛里安沉默不语地牵着她前往据说是医馆别院所在的方位,最终抵达的竟是一座被院墙围起的蔷薇园时,这丝植于她心中的无名恐惧便被不安与茫然哺育浇灌,逐渐向四肢蔓延开来。洛兰妮雅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与自己牵着手的长兄,却被他此时的状态吓了一跳——难言的锋锐怒意正盘踞于那双形状凌厉的眼眸之中,像是一团无声燃烧的凛冽冰焰,沉默安静的同时也充斥着肃重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般,从这具已经盛满暴怒的高大身躯中迸裂而出。“大、大哥哥……”少女惊慌失措的呼喊唤醒了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的年轻王子,他快速调整着自己,深深呼吸了几息,生生压下胸腔内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别怕,莉娅妹妹,我不是在对你生气……”即便被低沉轻柔的话语安抚着,洛兰妮雅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我、我不是故意要忘记这些事的,也没有觉得你在骗我,真的……”见她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洛里安无奈轻叹一声,半蹲下来,单膝触地着捧起了她发白的小脸。“你误会了,莉娅妹妹,我刚才没在对你生气……我气的是自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更气愤国王竟敢肆意擅动你的记忆,抹去那些他认为不该被你记住的事……”说到这里,洛里安微微仰首,叫来了守住蔷薇园入口的一名骑士随从,“约兰,新历1604年前后,谁在负责王宫内部的情报管理?”身姿高大、魁梧挺拔的盔甲下传出一道极为飒爽英气的女声:“回大殿下,那段时间都是由神威在负责统筹宫廷情报。”洛兰妮雅完全没有料想到这具英武帅气的铠甲下竟然会是一名女性骑士,听得大为震撼的同时,连带着心中那股害怕的情绪也忽然淡化了许多。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惊讶一样,洛里安轻抚着她柔软的发顶,低声解释道:“约兰的确是少见的女性剑士没错,她的实力出类拔萃,力量也不逊于男性,你无需这般讶异。”洛兰妮雅一时忘了继续深究令她摸不着头脑的记忆差问题,好奇的目光扫向另一位站得远远的骑士随从:“那边那位……嗯,叫歌德希尔特的?莫非也是位女骑士吗?”闻言,洛里安不禁摇头失笑,喊来自己的另一位部下,又命二人都摘下头盔,在王女面前展露出真容来。洛兰妮雅左看看相貌中性、模样俊秀的女剑士约兰,右看看五官平平、毫无特色的男骑士歌德希尔特,顿时为他们带来的反差感惊异起来——还真别说,去掉头盔之后她才发现,约兰这身高竟然比她的男性同伴还高上一点,也难怪在罐头状态下容易被错认性别。简短的插曲过后,洛兰妮雅的惶恐情绪得到了安抚,而洛里安也下令让两名部下重回护卫的岗位。这片宁和唯美、盛开着秀丽蔷薇的花园便再度归于静谧,只余一对兄妹携手而行,虽无言语交谈,但却分外和洽自然。半晌,漫无目的地行至蔷薇园中略显荒废景象的喷泉水池旁时,洛兰妮雅主动停下脚步,望向她沉默不言的兄长,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都没想明白的问题。“洛里安大哥哥,为什么你会愿意为我做这么多……传闻里说的那些也好,现在这样耐心地陪着我、帮我追究那些我已经忘记了的事情也罢,你明明可以选择旁观、不来插手的,可实际却……”“莉娅妹妹。”他打断了她未完的话语,安静而平和的眼中似有怅然划过,“我知道我离开王都的这段时间里,错过了你太多太多事……尽管不舍,但若说这八年能换来你今后更多时间的自由,那这一切就是值得的。不必在意理由与过程,你只需知道,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过上你所期望的生活……”“可是!”洛兰妮雅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听到这番毫不作伪的肺腑之言,第一反应竟不觉得感动,而是直冲眼眶的满腔委屈,“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再说了,怎样才能算好好的,什么才是我所期望的生活?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可能再活过两个八年就……”“别哭,莉娅妹妹……”洛里安轻叹一声,小心地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沾湿的泪痕,“洛斯里克和我说起过这事,但我认为,你其实不必太过担心。如果是病理层面的因素,洛斯里克会有办法解决;若是诅咒造成的影响,那我们一同想办法面对;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下,你的寿命当真如花期般短暂……”他稍作停顿,垂眸折下身旁蓝蔷薇丛中盛放的一朵,轻轻插进她鬓角的发缝,让这抹幽艳的色彩与发夹上含苞待放的浅蓝花蕾点缀起属于她的浅金发色。“我愿与你共享我的生命,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