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惜的第一反应是收回手,可胸口处涌动着一丝奇异的想法,如果立刻就收回手,这个人会怎么看她?又会觉得她胆小而懦弱吗?所以她还是按住手掌在他的眼睛之上,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出胆怯或者心虚之色。“我只是想看看你死了没有。”苏惜装出正在查看他额头的温度,“你毕竟是异端仲裁所的审判长,普兰大人的得力干将,要是死了,我可很难交代。”“那您现在看到了。我在您的手下活得好好的。”与他的肌肤相接处传来极细微的痒意,那是属于这个男人讨厌的灰色眼睛,他的睫毛上下划动一下一下地拨弄她掌心的纹路,像是蜻蜓掠过水面,留下涟漪。他、他眨什么眼睛?苏惜隐约不悦,艾德蒙似乎……又在冒犯她了,虽然这回的方式很是隐晦。可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痒而眨眨眼呢?但她又不好直说这些莫名的猜测,因为是她主动摸他的脸的,于是只好悻悻抽回了手,“看到了。你醒了也是好事,也许是魔法书自带的一些魔法阵法的能力,现在整个拍卖场的人都睡着了。”“睡着了?”艾德蒙的声音有些讶异,“除了你和我?魔法书又在哪里。”苏惜捡起地上的魔法书撩开纱帘,示意他看外面的景象,从台下到台上尽是寂静,包括那片刻之前还在与她谈笑的红发女人,无一例外都陷入了昏睡。“也许他们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梦才能醒来。”莉莉丝拥有掌管梦境的职能,能够让人看到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和欲望。哪怕这只是一小片莉莉丝的残魂,但借助有魔力的魔法书力量,能够深深影响到在场所有人也不足为奇。身后的人影贴近,有几绺灰发垂落而下,男人温热的呼吸声袭在耳垂处,“这就是那本魔法书吗?我听说它是一本地狱游记。”艾德蒙自然地俯下身和她说话,宽阔的肩在水晶灯下斜切出一道长长的淡色阴影。真是奇怪,不过是吵了一架,他的态度一下子就放软了。如果是以前,这副明面上放低身段的姿态他是肯定不愿意做的,偶尔为之也都是硬邦邦的冷傲模样。可他似乎并不知道,他现在对她主动的求和,让人……至少是她,很不舒服。“你知道?”苏惜偏头,耳边的长发遮住发热的耳垂。又稍微向前走了一小步,跨出那高大身形之下的包围圈,“你们异端仲裁所的消息倒是很灵。不愧是整天和女巫法师们打交道的。”“如果大人您需要,我随时为您所用。”“才不要。你留着好好用吧。我们可以回去了。”她头也不回地说,然后捧着那本黑皮小书,真真切切地开心笑了一下,“这回的任务结束啦。”这还是她第一次把这与莉莉丝颇有关系的魔法书拿在手里细细查看。这是一本装帧古老的书籍,纯黑的封皮,烫银色的字体已经有了破损,花纹是缠绕的蛇形和树枝,也许是寓意当初路西法在伊甸园诱惑人类的故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听说地狱有九层……这里应该会写吧。苏惜漫不经心地翻开第一页,起始行的字句尚还未入眼,艾德蒙的手指就搭上了她的肩膀。“艾德蒙?你这么急回去……”她心头微恼,终于转身,却发现对方还含着红意的额头和脸颊滚落了一滴汗珠,以及他的手指正毫无阻隔地穿过了她的胸口。
?没有一点感觉,可苏惜向下看去的时候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如水雾一般地消失。水雾的源头,正在于那本黑皮小书。就像是那个莉莉丝残魂寄居的女人从书里长出的藤蔓一样。她现在这样,也是被这本书所影响的吗?“苏惜!”惊愕之下的艾德蒙完全忘了才建立不久的尊卑之别,呼唤着她的名字,展臂试图拥住她渐次消散的躯体。苏惜印象中最后一面,就是灰发男人徒劳的拥抱,惊慌的神情,以及她无意识地伸指触碰到了他的指尖。“欢迎来到记忆之宫。”眼前不见底的黑暗褪去之时,苏惜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高大的宫殿之中。这宫殿通体雪白,罗柱浮雕,是十分精美但也常见的兰开斯特建筑样式。但与普通宫殿不同之处在于,这所看起来占地极广的宫殿被分割成无数间小房间,每个房间都被门牢牢关着,什么也看不到。乍一看,一扇扇排列的门像是一只只紧闭的眼,饱含亟待人探寻的神秘之意。“莉莉丝,是你吗?是你说这里叫做记忆之宫?”“是呀。记忆之宫是储存人类记忆的地方,我到过无数人的梦境,在他们的梦境里读到了他们的记忆。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不同的人的记忆之梦。”恶魔并未现身,而是以人声在她耳边解释道:“沙利叶真抱歉,忘了和你说了,想要暂时让那本书服从于你,就要通过三个关卡。一般只是经历三个不同的梦境,不会很难。”“那我们现在是第一关吗?通过记忆之宫?”“对。随便打开一扇门走进去就好。然后你就会看到一个人的一生。”“我……”扶着身边的门沿,苏惜有些嗫嚅。“怕进去一个坏梦里?”莉莉丝好像已经很熟悉这样心怀畏惧的人类,“你并不会进入那个人身体,只是远远旁观那个人的记忆和想法。你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危害,所以不用胆小、怯懦,放心走进去就好。“闻言,少女定下心来,攥了攥手,一言不发地推开身旁最近的一扇门,向里走去。“更何况,不管你挑选是的哪一道门……”太早离开的苏惜果然没听到恶魔低低的结语,“门后的人都是同一个。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打开门的瞬间,室内的空间就在倏忽之间轻巧地转变光影线条,编织出栩栩如生的画面————黯淡的阁楼。黑发的女人抱着灰发的幼童,因缺乏营养而苍白的脸上满是慈爱地念着什么语调柔软的歌词。那近乎的久别重逢的口音让还处在对幻境惊异的苏惜心中一跳。灰发孩子正闭着眼睛听母亲的睡前童谣,怀中死死搂着一个针脚拙劣的黑发布偶,破了小洞的布偶下腹处冒出了一缕脏兮兮的棉花。如果说那来自故国水乡的软糯口音让苏惜有了大概的猜测,那么那灰发灰眸的孩子几乎是马上给了苏惜一锤定音的勇气。这是艾德蒙的梦境,艾德蒙的记忆。她正行走在他的梦里,观望他至今为止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