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着痕迹叹气,抬眼看了看日头,不再踟蹰,“时辰不早了,今日不绕道了,走罢”。
“娘娘”,婵娟挤眉弄眼悄悄暗示她身后。
她回身,见他带一队宫人抱着竹简正往这边走,她立马将手里揉的不成样子的山茶花丢到一旁,挺腰直背,做出一副闲逛偶遇的样子。
他在不远处停下,款款施礼:“娘娘”。
两人对视,她轻轻颔首,端得一副贤惠模样,“竟然在此处遇见中常侍,还真是巧”。
他别有深意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附和道:“臣也没想到大清早的,能在此地遇着娘娘”。
婵娟偷偷瞄了皇后一眼,又瞟了一眼中常侍,突然明白了皇后这几日总来这边闲逛的缘故。
她禁不住腹诽:“这话说的欲盖弥彰,谁不知道,从宦者署去前殿,这条路是最近便的”,腹诽归腹诽,婵娟可不敢拆皇后的台,乖觉地抱手含腰,听着皇后说话。
她问:“听闻陛下近日龙体欠安,不知今日太医可有去请脉,陛下的身体如何,好些了么?”
他面色一凝,心不觉沉了下去,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恭敬回道:“娘娘放心,陛下是因国事操劳,又偶感风寒,才身体不适,只需静养休息,不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中常侍侍候在陛下身边,还需提醒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事要紧,龙体更为要紧,还请陛下善自珍重”
“臣遵旨”
她跟他东拉西扯,从陛下的健康到饮食再到平日里读的书,很快能问得都问完了,实在找不出话来了,她却还是不走。
他渐渐回过味儿来,怪道平日里根本不关心陛下饮食起居的人,怎的会突然过问起陛下的近况。
他淡淡一笑,看破却不说破,一抬手,身后的宫人上前,他小声交代宫人将竹简先行送去前殿,自己随后就到。
她也侧头看着婵娟说:“不是让你去叮嘱伙房做芙蓉糕么?怎么还不去?”
婵娟这才醒过神来,连连点头,知情识趣地带着宫人退避三舍。
她见该走的人都走了,蓦地换了副面孔,冷着脸低声问:“你把我的酒藏哪儿了?”
他一瞬欣喜她是来找自己,一瞬又防备她是有事而来,才打发了身边的人,没成想她第一句话问的是酒,他神情略显无奈,又忍俊不禁,看了她一会儿才问:“娘娘在这里等着臣,就为了问这个?”
“谁等你了?只是正巧遇上”,她坚决不认。
他低头一笑,又抬眸:“那是臣看错了,这几日在这条街上来回溜达的一定不是娘娘”。
蹩脚戏被戳破,她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一阵发热,却仍是倔强:“没有就是没有,我的酒呢?”
他淡然回道:“我都喝了”。
“怎么可能?!两坛酒!”她一百个不信。
“再有两坛,我也喝得下,娘娘信么?”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一下泄气,接着火冒三丈,:“你!我…你知道那酒有多难得么?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藏起来的”。
她越恼怒,他越从容,“臣替娘娘毁尸灭迹,没让婵娟找着,娘娘不该谢我么?”
“你,还有理了是吧?我不管,你得给我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椒房殿,酒可比钱难得。
“这倒简单,臣那里倒有几坛好酒,改日让景安给娘娘送过去”,出乎她的意料,他答应地很爽快。
这下火气没了发泄的由头,她哑巴了,抬脚刚要走,又站定,揪着绢帕,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又蹙眉含唇扫他一眼,反反复复,踌躇不定的,显然是有话要说。
似乎经过昨夜,她在他面前再也拾不起往日的威仪,鲜见的扭捏作态起来。
他打定主意作壁上观,既不主动发问也不告退,只管袖手而立,静候一旁,耐着性子看她来回踱步。
半晌,不见他问话,她憋不住了,只能装作不在意地提起,“那日”,话开个头又咽下,她抬眼觑了觑他的神色,见他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又继续往下问:“那日我没失态,没说什么丢人的话,做什么荒唐的事儿罢?”
难怪见了自己,还能泰然自若,原来是忘了,不过那日她醉得不省人事,不记得倒也属正常。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嘴角不自觉牵起,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娘娘不记得了?”
她垂着脑袋,手里边揉搓着绢帕,小声说:“记得是记得的,只是没记那么清楚罢了”。
他本想打趣,但想到那日的她,突然没了调笑的心思,只柔声说道:“没有,娘娘这回乖得很”。
她这才扬起头,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脸上随着露出一抹笑,只不过那抹笑还未完全绽放又被收起,嗯?等等,这回?她想到了什么,脸一拉,白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想,她确实没变,跟小时候一样的心性,只是,他抬头望天喟然长叹,没变的不仅是她的性子,还有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