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段时间总在想,那些从我胃里呕出去的东西,从我肠子里拉出去的东西,它们最终都向内吸收,流到我的心里。我的心情就是被这样污染的,所以我才这么痛苦。
至于产生这些污染源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就是张大丰,以及我妈对我的漠不关心。
我恨他们。
我妈就是那种中国式强权家长——别看她这个人气质文雅,说话轻声细语的,就连指责和骂人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腔调。
她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任何事都是她在做决定,给我下达指令,让我去消化接受。
我爱她,我崇拜她,我愿意做她给我布置的一切任务,做到最好,成为她的骄傲。
只除了接受张大丰。
可在我妈看来,接受张大丰就是我最应该做的事,还要做到一百分。
只要我稍稍表现出有气无力,不太想理人的时候,她事后就会找我谈话,还说张大丰作为爸爸还不了解我的性格,一旦他知道我是在针对他,他会难过。
我真觉得我妈疯了。
喜欢是可以勉强的吗?
以我现在的思维和思想来看,那时候只有十六岁的我,正急于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和这个世界对话,和这个世界产生连接。我正试图切断和母亲之间的共生关系,寻找到那个藏在内心深处还不算成熟的“本我”。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妈又强行拉进来一个人与我进行连接,还是一个我不愿接受,我讨厌的,甚至感觉到厌恶的男人。
我告诉我妈,我讨厌那个男人,我讨厌所有男性。
我妈说我有病,不理解我哪来的厌男倾向。
我告诉她,根本不需要发生特定的事情,从小到大我都找不到一条要喜欢男性的理由,这就足够了!
我妈将我的言行视为叛逆,她说我不懂事,叫我好好反省,自己想清楚。
而我根本不屑于去想,我没有问题,错不在我。
按照现在的医学发展,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如果脸上长了许多青春痘,反复生长一直无法根治,这就已经不是皮肤上的问题,而要从激素和情绪上找原因。
激素旺盛,却没有向外发泄的良性渠道,它们就会向内吸收,变成毒素被身体用另外一种方式通过皮肤排出来。
这就是医生常说的心情不好皮肤就会变差的原因。
而这令我想到自己的呕吐症。
在我服药一段时间肠胃有所改善之后,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也正在逐步走向衰败。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情绪灭顶溺亡了,而我的妈妈却无动于衷,觉得是我自己作的。
我的朋友郗晨和辛念,她们非常关心我,可她们没有这样的困扰,她们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说不出口那真实原因——张大丰是我生父,他就要和我妈领证了。
我妈并不知道,除了她之外我还听郗晨提过这个名字。
郗晨和我的观感一样,觉得恶心,无比地厌恶,从骨子里想吐。
但张大丰不是郗晨的父亲,他们不会组成一个家庭,不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
那天,我去了张大丰的办公室。
我事先吃了药,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管多厌恶和他接触,都不要表现出来,而且在去之前我没有吃东西。
事实证明,这些准备到底还是白做了。
张大丰出去之后,我随手翻开他放在桌上的一本杂志,在里面看到一些可疑的充满奇怪味道的干涸液体,还有一张我最好朋友郗晨的□□。
那也是第一次我产生可怕极端的想法。
我在想,夜阳天外面有那么多车经过,有那么多喝醉的人酒后驾驶,出过那么多次冲突和碰撞,怎么就没有把他撞死?
要是他突然死掉就好了。”
……
这是一篇以第一人称描写的自传体小说,名叫《来自黑夜的自赎》。
仅仅是题目就耐人寻味,更不要说里面的内容了。
小说已有十几万字,还没有写完。
江进将开篇比较令他印象深刻的两小章单独拿出来打印,反复看了好几遍。
而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份鉴定报告,戚晚的笔录整理,以及技术室送来的分析结果。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江进碰了一下鼠标,屏幕再度亮起。
屏幕上是看到一半的视频,背景是在张大丰的办公室,但此时的张大丰昏迷不醒且被绑在椅子上,坐在沙发上的那对男女,他们正在看张大丰的账本,时不时交谈几句。
这对男女正是周长生和郗晨。
这些对破案有重大帮助的视频,都是从戚晚家里的优盘中找到的。
而在那张储存卡里,则找到许多犯罪现场的照片,拍照的人正是戚晚。
储存卡和优盘都已经交给技术部拿去分析,结果是视频被剪辑过,不够完整。
至于剪辑掉多长时间的内容,根据雨夜的案发经过和存留下来的视频长度来看,应该剪掉了最少两个小时的长度——后来监控设备被周长生拆了下来。
再结合黎湘、辛念和戚晚的口供来看,她们三人都曾去过现场,且在那里逗留了几个小时,所以完整视频中应该三个人都拍到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