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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赵熙衡贼眉鼠眼地来打听:“你们怎么决定的,我还有别的方案,要不要听听?”
前桥爱搭不理,只“哦”了一声,他便厚着脸皮继续道:“军中不能有二帅,但你可委任我为严帅副手,由我与严帅商讨策略,通知荆兴两军,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前桥听得直掏耳朵,皮笑肉不笑道:“你的手下给我出难题,我还要升你的官,便宜有这么好捡啊?”赵熙衡连连摆手:“误会啦,误会啦,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为难啊,在荆国选男将多难呢!”
“不难,我已有人选了。”前桥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交接铠甲的成璧,赵熙衡脸色立即变了:“怎能是他?”
“为何不能?”
“他是使奴,男宠,是奴籍!”他竟表现得比荆人还在意阶级差距,“怎能说当将领就当将领?这不是儿戏吗!”
“是儿戏啊,还是应你们兴国巨婴所求,专门演的戏。”前桥阴阳怪气地叹道,“这泼天的富贵,成璧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我看谁再敢说我歧视男子?”
天下间最歧视成璧之人其实就在面前,赵熙衡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用目光戳穿宿敌,而后问道:“他走了谁来守护你的安全?”
“自有人代劳,郡卿不必费心。”
赵熙衡嗤之以鼻:“连护卫都做不好,还做副将呢!”
“连使奴都打不过的人,不也在此吆五喝六吗?”
技不如人是一贯硬伤,老月豺的双语骂战没让赵熙衡破防,倒是被她的奚落搞得郁闷至极,也不惺惺作态了,撂下脸子回了兴军营地。
储君之宠奴荣升副将的消息在早饭后传得人尽皆知,江成璧瞬间从小透明变成风云人物,他本来都换好了衣服,却躲在帐中迟迟不肯出来。
这“挂名副将”挂得名副其实,成璧除得到一身铠甲和一声尊称外,旁的一概没有,铠甲还是从身材相近的将领处拿来的,来不及改款式,头盔戴在头上直晃荡,那女式胸甲也让他显得不伦不类。
成璧的目光和装束一般迷茫而混沌,半天才反应过来,拉前桥问道:“我不会说兴语啊。”
“不用你学兴语,当然是兴人学着怎么同你讲话。”前桥帮他把头盔系紧,看着成璧的“新皮肤”赞道,“很有精神,转一圈我看看!”
成璧转了一圈,前桥笑得双眼弯弯,满意道:“小郎君风采卓群,真舍不得让你走了。”
成璧立马想将头盔摘下:“对吧?还是施兄合适。”前桥则将他拦着,重新把带子系牢:“死心眼儿,我就那么一说,夸奖你的客套话,怎还当真呢?”成璧这下欲哭无泪了:“那我该做什么?”
“给你的主将端茶倒水,帮她传信给兴人,组织他们来开会,必要的话听听他们的牢骚,总之以前怎么伺候我,如今就怎么伺候你的主将……但有一点,成璧,可不能跟兴人学坏啊!”
这可是自己后宫里硕果仅存的老实孩子,成璧也不知怎么长的,竟能一点歪心都没有,难得性格还平易近人,上到太师内孙下到卑贱赁奴,和谁都能做朋友,就连何缜最刺儿头的时候都礼让成璧三分。
前桥知道他是难得的珍宝,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保这白璧也被染出瑕来。
“能学得多坏呢?”他有点六神无主地喃喃,前桥想了想答道:“和赵熙衡一样?”这话算是把他的魂儿唤了回来,成璧断然道:“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这就对啦,冤家易结不易解,前桥算是放下心了。
——
2
成璧名为副将,实则只是主将的秘书,可即使这样仍旧受到兴人礼遇……
打住,话不能跳着说。其实兴人初见成璧时,印象属实不佳,真以为他是个讨好储君上位的小白脸,见他腰间佩剑,便想让他出丑,不怀好意地提出与他“比划”。
成璧虽不懂兵法,论单打独斗却没怵过,对战正中下怀,他只当是活动筋骨,与兴人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淋漓,于是在一片“不打不相识”的呼声中,“江副将”之名就这么被他们认可了。
兴人一致认为自己在成璧的“出人头地”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荆人重女轻男,毫无眼光,若非我等坚持,江副将岂非埋没在女子之中了吗?”
虽然成璧有诸多讨喜的优点,可前桥仍旧理解不了兴人为何如此推崇他,就连赵熙衡都想不明白,听见手下尊称其为“副将”,嘴都要撇到八百云关去了。
也许尊敬成璧这么个“另类”,能让兴人在荆国价值观中找回对抗的力量,于是关于成璧的一切都被看得光芒万丈——使奴身份是卧薪尝胆,深得宠幸是才貌双全,就连与主公的不合都是求同存异,前桥觉得成璧当场放个屁,他们都能吹成花香扑鼻。
该说不说的,自从有了名义上的“江副将”,兴人确实好商好量了许多,分歧既然寻到法子弥合,总好过隐而不发积攒沉疴。
与此同时,战事正在军占处紧锣密鼓地打响,无论外刺还是防守,都像把身体放在砾石上来回摩擦,软皮蹭掉变成血痂,痂蹭掉了磨出伤疤,各路军队随着严珂指令调动,好像血管中奔流不息的红细胞,就连成璧也随主将离去数日未归,前桥知道他有能力自保,可担忧之情也与日加重。
从胜利,到对抗,到僵持,军中再难复刻规格庞大的庆功宴,正因大胜不再易如反掌,每个微小的前进都耗尽浑身力气,敌我投入巨大,皆咬紧牙关硬扛。可梧国的驰援正在成倍增加,持续为八百云关和玉龙施压,暴雨接二连三造访也让山林成为难以守住的险隘,仿佛攀爬失去支点,荆人势如破竹的进攻随之一落千丈,不得不调转刀锋,放弃深入,将战线横向拉长。
严珂拔营去了更接近战场的地方,留下前桥和守军坐镇原处。严珂走的那日积水在地上淌出泥河,士兵不得不挖渠排水,四处稀泞,马腿和人腿都裹擦上厚厚的泥浆。
前桥想跟她一起走,对方说什么也不肯。
“监战不是上战场,更不是将您暴露在危险之中。比起在前线帮忙,后方更需要殿下,您可是我们拼力奋斗的支柱啊!”
前桥没话说了。严珂的理由听着耳熟,好像当初劝梁穹时,她也这么说过。
她有理由留下梁穹,严珂就有理由将她放下。
从前军情呈报主帅时,前桥也能听到一手信息,可自从严珂走后,传令兵来的次数降低了,且明显报喜不报忧。
她能做什么呢?等待?周围除了施克戎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让前桥觉得自己像座孤岛。祈祷?她又该冲谁牢骚?真嫄,皇姊,诱荷,还是天际飘荡的亡魂呢。
如果是魏留仙,她会怎么办?不知所措时,前桥竟然总如此自问,而后她发现无论前线还是后方,只要她想,总有数不清的事情可以把关,虽然更加琐碎,却也重要非常,比如检查输送前线的补给,加固暴雨冲垮的路面,维修甲兵、饲养战马……最初的营地在大军撤离后变成后方供给站,根据固砾送来的消息,它们即将被补充的新军占领,用作固砾军战前训练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储君流水的战况,前桥在煎熬中打磨脾气,每日最怕听见来自前线的消息,又忍不住不打听,一旦那消息是好的,她会立即涌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所见一切充满生命的感激。
坐镇后方的日子维持了一个月,令前桥没想到的是,一场奇袭会把战火烧到自认为安全的大本营。
——
3
那日前桥尚在梦中,就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敲击声惊醒,她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这是敌袭的信号,迅速从榻上爬了起来。下一刻施克戎冲入大帐,帮她把防身的软甲穿在身上。
“敌军突袭,殿下别慌,先跟属下离开这儿。”
“怎会有敌袭?严珂失利了?”
前桥被施克戎牢牢抓着,由他护送转移,心中还在盘算荆军大败的可能性。不会啊,严珂就算打了败仗,保存实力退回来就是,难道说固砾军全军尽墨?这更是不可能。
出了大帐四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和骇人的杀声,敌人尚被阻隔在人墙之外,只是那人墙也慌乱着,不时有人倒下,有人丢盔弃甲。不知是哪位军师献策,让老月豺想到了这种阴损的战术,先利用正面战场对严珂的主力军持续施压,调动其做足应战准备,自己却隐藏了小部兵力,趁其不备偷袭玉龙大营。
一招釜底抽薪,打得荆人措手不及。此刻后方大营只有五千人守卫储君,维持日常调度,每日花在军资搬运上的时间比握戈操练的时间都长,更有刚来两日的新兵,心还不稳,遇事易慌,当看到梧人的军队绕过山岭黑压压地冲到大营之外时,竟有不少人哭叫着逃跑。
临危不惧的教员口中骂着,手中撵着,唤回新兵六神无主的灵魂,带领众人组成防线,与敌袭拼力厮杀。
援军何时到来,取决于严珂何时看透声东击西的迷魂阵,施克戎掩护她披上斗篷,将她扶上马背,前桥勒住缰绳问道:“你要我去哪?”
“回玉龙城。”
前桥一听就要下马:“你知道此地如果失守,对严珂意味着什么,她的背后也都是敌人的刀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