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叁位贼人死了一个被俘两个,老月豺不仅打了漂亮的翻身仗,还如愿得到活口。面对劳苦功高的施克戎,他表现出不计前嫌的大度。
“你不错啊,”谁都能听出他口吻中的亲热和惊喜,“你一身武艺师承何派?简直闻所未闻!”
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施克戎错身走开,为前桥掌灯照路。老月豺也不尴尬,依旧跟在身后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命都卖给你了,才想起问姓名。前桥将碍眼的老月豺推开,看向躺在地上的两名府卫尸体,心里别提多难过。他们跟随自己远赴千里之外,却为了个无关的恶徒丧命,梁穹说得对,这牺牲好不值得。
老月豺见状道:“我会派人为这两位壮士安葬,这次多亏有他们配合。”
前桥只当未闻,示意成璧和施克戎过去抬人。他二人用外衣将尸体裹了,尽量为他们摆出安详的体态,可血迹还是如此骇人。前桥蹲下身,想为他们擦拭面颊上的血迹,却被施克戎拦住。
“人死不能复生,家主不要过于悲伤,先回去吧。”
前桥摇头:“我对不起他们。”
她将两人垂软的手放在掌中,冰凉的触感带来一种难言的体悟。死亡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她无法说服自己,把他们的离世当做所谓路人甲或炮灰的退场。她也不想在敌人面前暴露脆弱,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一滴接一滴狂涌而出。
她后悔了,不该将他们送上这条绝路,她也惭愧,并肩同行了这么久,此时此刻,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
施克戎还在劝她起来,成璧也道:“此地不可久留,咱们人手不够,听我一言,先回去再说。”
前桥明白他的意思,暂时的结盟难保老月豺不会动歪心,对方人马数倍于己,她只好擦掉眼泪,强打精神,当看到其他府卫的身影时,心再次被扯了一下。
“他俩叫什么名字?”
前桥向成璧询问,对方却在沉默,她不满道:“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你的手下叫什么,难道也不记得?”
“不是不记得……”成璧解释道,“我今日见他们时,都已易过容了,你派去的是哪两个人,我并不知道。”
“你这护卫长怎么当的?”前桥不满道,“一共就八个人,留下一个守着何缜他们,剩下的全在此处了,你只需对照缺了谁,还不清楚吗?”
成璧知她心里不好受,本想把这个问题含糊带过,却愈发惹她不快,只能将名字告诉她。
“我会记得他们的,”前桥动容道,“不光是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要记住,以后无论去哪,遇到什么事,我们这个队伍一人都不能少。”
和老月豺的春风得意不同,回去的路上,府卫们抬着同伴的尸体,沉默地消化痛苦。
老月豺关押了人犯,命人核对搜出的随身物品,又安慰前桥道:“今日辛苦了,你好好休息,我要连夜提审人犯,明日大概不会麻烦你。”
“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老月豺搪塞道:“这才第几日?待我审出结果,将他们一网打尽,解药自然奉上。你不要急,先去休息吧。”
自从老月豺意识到“刀子”多么锋利,态度都好了很多,主动保证道:“日后我不旁观了,会让我的人和你的手下一起行动,今日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
“我要和你一同审问人犯。”前桥道,“我得知道我们的牺牲换来了什么。”
“不是我不带你去,实在没这个必要。”老月豺道,“我要问他们幕后的指使者是谁,是否在做损害我大兴民生的勾当,也要问案件的细节以及同伙的去向。为了得到答案,我会用重刑,也会反复逼问,这个过程很熬人,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旁观了。”
前桥冷冷坚持道:“我不怕麻烦,也不怕看用刑,你既然要我继续参与行动,就得让我知道全部。”
老月豺微微一顿,没有应她所请,却也有所妥协:“这样好么?我将卷宗整理好就拿给你看,绝不藏私。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出去了一整晚,想必有人会担心你。”
他的口吻仿佛在哄小孩,却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当面打发人出门去买寿材和香烛,自己则找个借口跑了。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老月豺想要一把利刃,随着他的意图冲锋陷阵,又生怕它扎伤自己,故而必须斩断它的想法和判断。
他和刀依靠威胁达成同盟,和平是短暂的,倾覆的拐点近在眼前:一旦行动结束,前桥解了体内的毒,他抓到想要的人,老月豺绝不会对她手软,就像她会毫不犹豫向施克戎下达杀人的指令。
拐点来临前,在和平的遮掩下,她要弄懂一些事,比如老月豺的身份和目的。即使对方不肯直言相告,她也想靠自己调查答案。
——
2
前桥回到客房时,天已经快亮了,几个男人衣不解带等了一夜,听闻门外有动静,纷纷出来迎接。
“仙姐终于回来了,”何缜松了一口气,关切道,“行动还顺利吗?人可抓到了?”
前桥的“嗯”带着浓厚的鼻音,梁穹担忧地望着她,接着就注意到府卫正抬着什么东西跟在其后,他目光一闪,错愕地看着前桥。
“这是……”何缜也见到了,还没发问,就听前桥下令道:“我托你们一件事——将他俩的易容洗去,血迹擦净,找来干净衣服换上。死在异国他乡,恐怕只能就地安葬,让他们体面地走最后一程吧。”
何缜的头点得很迟疑,神色与其说哀伤,不如说疑惑。
“好的……他们是谁呢?”
原来身为公卿的何缜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前桥思之愈发哀伤,却也明白这不能怪他。作为一家之主,自己不也从未拿这些人当回事吗?
“成璧,你将这两位府卫兄弟名字写下,日后找工匠做两份牌位,我们也可时而祭祀。”
成璧称是,何缜继续迟疑道:“……府卫兄弟?”
前桥有点受不了了,这孩子会不会察言观色?人家都为她牺牲性命了,叫声“兄弟”怎么了?难道非要主是主仆是仆,固守尊卑观念吗?
“方才的命令哪里不妥?你有什么意见?”
何缜看出情况不妙,被她凶恶的态度吓得后退两步。
“仙姐有命,我听令就是,不敢有意见……”他委屈道,“可是、可是我们的府卫都好好的?这两位‘兄弟’从何而来呀?”
何缜说着,求助般看向成璧,似乎想得到一个解答,可成璧和前桥一样愣着,目光越过何缜梁穹等人,来到他们身后——叁名府卫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尸体面色疑惑。
前桥眨眨眼,迅速回首——累出满头大汗的五名府卫还在原地,同样和她面面相觑。
叁加五等于八……怎么能等于八呢?!
她最终望着地上的尸体,吓得叫出声来。府卫既然都在,尸体是怎么回事?
是死掉的府卫复活了?还是他们像游戏里定期刷新的地图野怪,可以无限重生?前桥大惊失色,何缜却疑惑道:“仙姐,你把什么人的尸首当成府卫带回来了?”
他走上前,挑开覆盖尸体的布料,露出易容的脸,又将面皮小心撕开。在众人的围观下,两张完全陌生的脸露了出来。
何缜看着前桥,似乎以为这是她精心设计的玩笑,可前桥的表情简直震惊之极。这不是灵异事件,也不是无限复活,而是易容跟着行动的两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府卫!
她这下呆了,转头看向唯一可能知情的施克戎,对方苦笑道:“早告诉家主不要伤心……此处人多不便,还是进去说吧。”
——
3
前桥的大悲与大喜转换太快,以至于都无法确定此时的心情。
“他俩是谁?”
施克戎答道:“姓肖的派来看守我们的捕快。”
“他不是说了,不会找人帮我们的,而且他自己似乎不知情……”前桥说到此处停下,不可置信道,“是啊,他不知情!你掉了包?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更衣浣洗准备易容时,属下让府卫留下,换成了这两人。时间紧迫,怕您拒绝,便擅自作主了,家主见谅。”
她不会责怪施克戎,甚至在震惊后只剩下喜悦,恨不得封施克戎一个大红包,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
“属下实在没有把握,”施克戎答道,“若行动失败,与府卫一同丧命,家主身旁骤减叁人,损失甚大,不如留下他们,保留实力。属下行走江湖,习惯单打独斗,他们纵然在旁也帮不上忙,还是属下便宜行事更为稳妥。”
他真的没把握吗?明明已经强成这样了……或许集体行动和单人作战是两种技能,而施克戎更擅长后者?前桥知道这些问题应该往后放放,关键是他如何让那两人乖乖配合的?
“自然是借鉴他们上司的伎俩,以性命为要挟,让他们跟着走而已,属下没指望他们发挥多大作用,凑出人数就好。”
叁人的行动被他视为独角戏,还要坚持说“没有把握”,前桥都不知他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谦虚了。
“所以……”她看着那两个放在一旁无人问津的尸体,发现一件很现实的事:她已经不悲伤了。明明还有人与世长辞,但得知自己的府卫无事,她不仅毫不悲伤,甚至还在窃喜。
她无心审视自己的冷漠是否正当,而是将府卫叫进来,挨个和他们握手拥抱。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群精壮小伙被她的“亲密接触”弄得面红耳赤,好像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做了不可饶恕的事。老月豺买的寿棺和香烛既已送到,也没有浪费,前桥还是给死者举办了一个小型葬礼,感谢他们为主角团做出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