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她吃糖吃坏了牙,在她回去之前,还让人把牙粉送来,亲自帮她刷了牙,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她回去找刘伯母。
自此之后,她便常来找他玩。
他知道自己话少,试着让他自己在她面前多说些,日子久了,居然真的就有许多话可以和她说。他觉得妹妹也明白他,知道他虽然话少,却也有自己的心意……
年少的时光舒缓而悠长。
年复一年的过去,他已经十七岁,中了举人。
一日,他从国子监放学回家,发现前头有两个同窗正鬼鬼祟祟地扒在一家首饰铺子外,朝里头窥看。他走过去拍那二人,他们吓了一跳,说里面是刘尚书家的二闺女,模样之俏丽在京里是出了名的。平日难得一见,今日既然遇到了,定要好好鉴赏美人。
他一听说是语清妹妹,忙将那两个小子轰走,还说他们日后若再敢偷看人家闺女,他要告到司业那里,让他们上不了学。
那两个小子骂他假正经,但也知道他言出必行,便灰溜溜地走了。
他见语清还在里面,便守在那首饰铺子门口等着她。
自他中了举人之后,她便极少随刘伯母来家里做客了,大概是知道他要准备会试,不想打扰他。
半年多没见,她好像长高了不少,抽条的身材,杨柳细腰,瀑布一样的乌发垂到腰间。娉娉袅袅,豆蔻梢头。
她对着铺子里的铜镜试耳钏,露出一侧的芙蓉粉腮。纤细的手腕转了转,金亮亮的耳钏便戴到了耳朵上。
铜镜中映出娇俏的面容,她似乎比从前更显秀雅了。然而她此时也在铜镜里看见了他。
“……君常哥哥。”
她脸上微微露了绯色,回头唤了他一声。
“……嗯。”
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在窥看姑娘家。
从前他只当她是个惹人疼爱的妹妹,如今才发现,这个妹妹早已悄然蜕变成了窈窕动人的少女。
那事之后,又过了几日,母亲突然来问他要不要去刘家给他提亲。
她说原想等他会试之后再谈亲事,但近日已有不少京官的家眷向她打听语清的事,她觉得以语清的品貌,日后去她家提亲的人恐怕会如过江之鲫,若是不先人一步,恐怕就没机会了。
他听母亲在一旁说着,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若他与刘家妹妹定了亲,那他日后再如何欣赏她的姿容,也都无可厚非了。
所以他特地拜托母亲,提亲虽是要提的,却也要和刘伯母打好招呼——此事不急于告诉语清。
他怕语清知道了害羞,日后都避着他,不肯来了。这还只是定亲,即便刘家答应,离成亲也还有两三年,若是她因定亲的事,腼腆得再不肯私下见他,那成亲之前的这段日子他岂不是都看不到她了……
时光流转,转眼到了次年初春。
他会试得中,殿试又被钦点了状元。依照传统,他披着红花,走在一行新科进士的最前头,骑马游街。
路两旁的茶楼、酒肆里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还有许多姑娘将腊梅、红梅的花枝子朝他扔过去。
漫天的花朵、枝叶飞来飞去,大多都落在地上,白白香了马蹄。
他不住地往四处望,想瞧瞧语清有没有来看他。以沈刘两家的关系,按理说她应该已经知道他中了状元。
此事其他人知不知道或是来不来看他都无所谓,但她不一样,这种一辈子难得一次的荣耀时刻,他希望她能看到。日后当她得知他是她未来的夫君,也许会觉得她的夫君还不赖。
各处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好几回他以为看见了语清,却发现只是认错了。
此时一只红梅的枝条落到他怀里,高处传来女子的声音:“状元郎拿了我的花!”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人又喊:“哎呀,状元郎来看我了!”
周围一阵哄笑。
他却发现那人身旁有个极为熟悉的、俏丽的身影。
然而那身影见了他,一闪便不见了。
他心头一颤,那人分明就是语清。
只是方才那一瞥,她脸色似乎不大好……
游街之后,有顺天府的差役来请他去府衙。北直隶已经十余年没出过状元,府尹想请他这位难得的状元喝茶小叙。
他的心思却全不在这里,匆匆对差役说了句“先办件急事,随后再去府衙”,便急急地掉头跑进巷子里。
他先骑马到了刘家,刘家开门的下人却说二小姐去看游街还没回来。他只好沿巷子往回找。好在,才到这条长巷的口,便见到刘家的马车。他打了招呼让车夫停下来,终于见到了语清。
两人面对面站着,陪着她的婆子候在车边上。
少女浅浅笑道:“君常哥哥,恭贺你高中。”
“哦……你方才怎么看到一半就走了?”
他觉得她虽是笑着,但眼神意味不明。
“……” 她随手抓了肩上细长的乌辫捏了捏,避开他的眼睛不看,“也没什么,我看你左手一支花,右手一只梅的,觉得我今日好像欠准备了,既然没什么好扔给你的,就先回来了。”
他一听这话,心里怦然悸动。
他似乎有所领会,虽然一时说不清领会到了什么,但清清甜意已经一丝丝地、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心窝里。
“那……那没关系,”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憨憨笑道,“等你折了再送给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