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洪敬无疑。
邻家胖胖的女人看见他过来便喊了句:“你回来啦,这人找你!”
那人也不应声,神情漠然地看了看柳青,并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他径自往前走了几步,推开自家院门走了进去。
柳青谢过邻家的女人,跟着洪敬进了院子。
洪敬听见她的动静,却连眼皮都懒得撩,径自绕到房后取了几片碎烟叶来,往石墩上一坐,将那干巴巴的烟叶断成小段。
柳青坐到他旁边的石墩上,凝视了他片刻,平静地唤了声:“洪掌柜。”
那人手忽地一抖,一小片碎烟叶脱离了手心,飘落到地上。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也顾不得捡那烟叶,只抬头看向柳青。
他仔细瞧了片刻,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低头将地上的烟叶捡起来吹了吹:“你找错人了。”
柳青一笑:“错了就错了吧。我只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打听到了我就走。”
那人手里不停,低着头继续撕他的烟叶。
“五年前,京师的刘闻远刘尚书家卖了一家白纸坊的铺子,你当时是那家铺子的掌柜。我想问问,那间铺子究竟卖了多少银子?”
那人手上一顿,继而抬手挠了挠头皮:“都跟你说你找错人了,问这么多我听不懂的做甚。”
柳青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来。他现在不承认了,可就是因为这间铺子,刘家落得家破人亡。她怕她若是还盯着他看,会忍不住过去摇晃他的肩膀,把刘家当年所有的不幸都告诉他。
还好她忍住了,只是红了眼眶。
“我见过你闺女。你闺女单名一个芳字,今年应该有十四岁了,喜欢画画,对不对?”
那人蹭地站起来,手里的碎烟叶撒了一地:“她现在在哪里?你何时见过她?”
柳青叹了口气:“还说你不是你先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日头偏斜,整个金陵城浸在金黄色的霞光里。
沈延看了看屋里的更漏,觉得差不多该出发了,便将桌上的一封信装进了信封,揣进怀里,推开槅扇走了出去。
他让伙计帮他雇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院外,他上车说了句“魏家茶楼”,那车夫便扬了鞭子,驱车而去。
魏家茶楼在金陵城东隅,处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十分雅静,而且它有三层高,视野极好,街面上人来人往,从楼上能看得一清二楚,街上的人却很难看到楼上的动静。
难怪那人要约在此处见面了。
沈延往四下望了望。
落日的余晖耀眼, 他眉头微簇,半眯了眼睛,深邃的眸光反而更显明亮,让他的俊朗中多了几分冷肃。
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莲色帷子的马车, 那马车在他来之前就已停在此处。
车帘垂落, 却并不密实。沈延的目光在那车帘上停顿了片刻后, 迈步进了茶楼。
他轻撩袍子跨进门, 伙计笑呵呵地迎上来招呼, 请他到一张空着的八仙桌旁就坐。
“楼上有雅间吗?”沈延站着没动。
伙计赔笑:“有是有, 就是今日已经被一位客人包了。”
沈延点点头:“那位客人可是李曹氏夫人?在下姓沈。”
伙计一怔,随即引他上了楼。
雅间挺宽敞,却被一个折屏隔成了两半,伙计引沈延坐到了折屏里面, 给他上了茶后, 又将折屏拉上。沈延坐下来, 手边一个小几,面前一个山水折屏,折屏外进来什么人,只能看到个极模糊的人影。
他不禁笑了笑,这人倒是谨慎得很。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楼梯上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为首那人环佩叮当, 步幅又轻又稳, 还裹进来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那人见折屏已经拉好, 似是轻轻笑了笑。
“这屏就撤了吧,我倒是想好好看看沈大人。”
沈延隔屏听得清楚。她不用谦称却是称“我”, 虽说的是吴侬软语, 口气却不带一丝软。
想来, 没有这种性情也不会写那封信。
折屏撤去,沈延才看清此人。
这妇人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皮肤白皙,妆容精致,插了满头的珠翠,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是风韵犹存,颇有几分矜贵气质。最特别的是,这女子面对他这个三品大员,有种妇人中少有的镇定自若。
沈延起身与她见礼,随口问了句:“夫人怎么又将这折屏撤了?”
那妇人红唇一挑,摇了摇手中的缂丝团扇,示意沈延就坐:“沈大人如此丰神俊貌,若是被这折屏遮了,岂不可惜?”
她一边说着,目光在沈延身上溜了一遍,满眼的欣赏。
“看来夫人方才在车里已经审视过沈某了,”沈延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淡淡笑了笑,“不过如夫人这般直白的夸赞,倒也不多见。”
那妇人冷笑道:“怎么?我那夫君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我却连欣赏欣赏才俊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