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听这声音,再顾不得和柳青说话,随手抹了两把泪,就咚咚咚地跑下去了。
柳青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这小姑娘她不仅见过,恐怕还是认识的,仿佛她的名字就在嘴边,只是一时半刻叫不出来。
她犹豫了片刻,往楼下退回几步,朝大门外望了望。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一角华贵的织金裙子刚刚收进车里——应当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妇人。那妇人刚坐进车里,回手就给了坐在车前的那个小姑娘一记耳光。
“小贱蹄子,除了勾引爷们还能干点什么。”
那小姑娘捂着脸,眼里淌出来一道道晶亮的泪痕,一声也不敢吭。
看她的打扮和方才的情形,她应当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柳青有心问问门口的伙计这是哪家人,又见伙计忙着迎来送往,便作罢了。
同样都是当差的,各有各的不易,那小姑娘方才摔得那么疼,还要挨主人的打骂,她身子这么不舒服,也还得强撑着应酬同僚。
楼上宽敞,只划了四个雅间,今日做东的应天府通判王友能早就等在里面,见骆、梁二人到了,笑呵呵地从桌后绕出来,和他们二人见礼。
“梁大人,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了吧?”
“三年了,三年了。”梁虎笑道,还略有些赧然。三年前几人在这把酒言欢的时候,南京衙门的人都祝他早日高升,他那时也是踌躇满志,想着他在主事的位置上熬了六年,怎么也该轮到他升官了。
没想到三年后再来,他依然是个六品主事。那王友能从前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推官,如今却已经升了通判,跟他平级了。
王友能往梁虎他们身后望了望,见槅扇还开着,却没人跟进来,便问:“怎么就两位大人来,另一位柳大人呢?”
梁虎回头暼了一眼,冷哼了声:“这么半天还不上来,真拿自己当个名角了。”
王友能听见这话,不明白他口里的怨气何来,好奇地看向骆闻忠。
骆闻忠一笑,不疼不痒地说了句:“王大人,今日您可得好好招待这位柳大人,他贵人事忙,我们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劝来的。”
王友能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他们京师衙门的在这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闲晃晃、走走过场么。他也是正六品的通判,不比他们这六品主事差。这柳主事莫不是仗着自己是京师来的,眼睛长在了脑瓜顶上,没把他王友能放在眼里?
他倒要看看这是何许人也,在酒桌上能不能比他有本事。
他干脆站到门口,等着看从那楼梯上来的人。
片刻的功夫,柳青提着袍角缓缓走上楼来。
她一身青色布袍,身形单薄而挺拔,乌鬓温柔,镂雕的竹冠束着发,冰雕玉砌的小脸上是一双隽秀的凤眸——那清雅脱俗的劲,竟将一旁摆的几盆夏寒兰都比下去了。
王友能看得直发愣,就这身谪仙的气度,此时若是来那么一阵风,这人恐怕就要乘风而去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好似有只小手,正在一下一下地挠他。
这骆闻忠也真是的,只说这柳青是新上任的,竟没说他生得如此俊俏可人。
柳青耗了不少气力才走上楼来,见四个雅间只这一间开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栗色大氅、略有些矮胖的人,
那人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想来,此人应当就是应天府的那位王通判了。
“在下柳青,”她走上前施了一礼,“请问足下是?”
那人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呵呵笑了笑:“柳大人,久仰久仰,在下王友能,恭候多时了。”
离得近了些,王友能又贪看了柳青几眼,心里那股痒痒劲又添了几分。
骆闻忠在里面听到了动静,也从雅间走出来,满脸盈着笑将他们二人让到里面去。
王友能这双眼睛像是长在柳青身上了一样,前前后后地围着她转,问她旅途辛不辛苦,又问她爱吃些什么菜,好甜口还是咸口,简直是把骆闻忠和梁虎都放到一边去了。
骆闻忠是个人精,一见王友能这副样子,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王友能私下养着两个唱昆曲的男旦,这他是早就听说过的,今日王友能对柳青如此,怕又是动了心思。
他这人,一向不坏人家好事,不挡人家的路,这会便直接拉着梁虎坐到一旁去,单单空出挨着王友能的那个位置给柳青。
柳青也觉得这个王友能热情得有些过分。出于女子的本能, 她想与他隔开些,可入座的时候却发现,就他身边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不过还好,这张圆桌子只有她们四个人围坐, 间隔还是有一些的, 她也不至于紧挨着他。
伙计见他们几人就坐, 便让厨房将预先点好的凉菜一道道地端上来, 又跟进来布菜。王友能心情愉悦, 大肉手一挥, 让那伙计在一旁候着,自己先给柳青和梁虎介绍这家酒楼的特色菜。
他说得口沫横飞,柳青直想打把伞遮一遮,后来他又起身亲自给几人夹了最具特色的那道酱鸭头, 才招呼伙计过来布菜。
趁夹菜的功夫, 他极自然地站到了柳青身旁, 涎着一脸的笑,问她还要吃些什么。
柳青微一欠身,趁机略往旁边缩了缩,说她自己来就好,王友能却趁势将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诶,柳大人客气什么, 拿友能当自己人就好。”
柳青抬头, 见他一脸油亮亮的肉堆在一起, 上面还布满了一颗颗乌黑的小坑,似乎在滋滋地往外冒着油。一瞬间, 她对所有的荤菜失去了兴趣。
她稍微耸了耸肩膀, 可王友能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他那只肉手就是贴在她的肩上不肯拿下来,还愈发有些轻抚的意思。
柳青隔着衣衫感觉到他肉乎乎的手,恶心地一激灵,干脆假装打个大喷嚏,身子猛地一甩,才将他的肉手甩开了。
谁知王友能不退反进,竟绕到另一侧去瞧她:“哎呀柳大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方才就觉得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这两日天凉的缘故?”
骆闻忠在一旁听着,虽然知道王友能不过是故意找个词往柳青身边凑,却也觉得作为同僚,此刻该表示一下关心。
“是啊,柳大人,是不是哪里不适,骆某也觉得你脸色稍差。”
柳青确实是难受着,从官驿出来一直到酒楼,冷汗就没断过,原以为是方才马车上颠簸,在这坐一会就好了,可谁知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像被人连连狠踹了肚子一般的疼。要不是她还顾着仪态,此刻就连腰都直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