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听说当年退婚之事另有隐情,她胸中有些郁结多年的东西就逐渐消散开来。如今她发现她当年说过的许多无关紧要的话,他居然都还放在心上,便觉得那仅存的一团怨气也消融殆尽。
不论当年退婚的真相如何,他一定也是不愿的,一定有他的无奈。
沈延正背着身子立在船头,清俊稳重,一表人才。他是她从前的未婚夫,是她曾经全心全意珍爱的人。
他日后会有一位贤淑美丽的妻子,但那人定然不是她了。
人不能太贪心,她只求为父亲和所有亲人昭雪沉冤,其他的她都可以放弃。
如今这样也好,她做他的下属,与他一起惩奸除恶,也算另一种缘分。
她嘴角扬起,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
画舫到了码头,二人下了船,沈延虽不住柳青她们投宿的官驿,却也离得不远,二人便雇了辆车同往。
“大人,您不会就是来南京游山玩水的吧?此地有大案子?”
柳青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回。
“何以见得?”沈延看了她一眼。
因为她了解他,他不会为了做做姿态就找什么“静思己过”的由头,撇下衙门里的事不管。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
“下官听说,咱们衙门交上去的册子,皇上拿到的时候已有缺损。但这册子经过这么多道手,凭什么要大人担这个错呢?”
沈延笑了笑:“嗯……有脑子是好事,但是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有一点你记住,对南京衙门的人要小心,不可轻信了谁。”
“……”柳青一怔,这可比她原先预计的严重得多,“下官明白……大人点我来南京难道也有这个原因?”
沈延点点头:“你和梁虎,于南京衙门而言,一生一熟,或许日后都用得上。”
柳青略略琢磨了他这句话, 他的意思或许是,他需要一个和南京衙门全无干系的人查案,同时也需要一个和南京衙门相当熟络的人在明面上摆一摆,让这里的人放心。
“那大人, 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咱们才刚到, 情况尚未摸清, 你只要按部就班就好。”
“那——您来这的事, 是否要告知梁主事?”
“倒没必要特意告诉他, 若他哪天知道了便知道了。”
沈延闭起了眼睛。
那他的意思是能瞒一阵就瞒一阵?难道是担心梁虎与南京衙门关系太近, 走露了消息?
他此行竟然如此神秘,看来南京的事情非同小可。
现在她是他的下属,什么话都不好直接问,还得靠猜, 真是麻烦。
“大人, 下官还有一事向大人请教, ”她知道他闭上眼的意思是让她别多问,但她不管,该问的也还是要问,“一般而言,都察院呈上去的证物,除了圣上还有谁能拿得到?”
“这不是你该管的, 想平平安安地做官, 就少管上面的事。”沈延合着眼道。
“那广德侯府的三公子, 就这么”
她才不是要管上面的事,她是不想放过那个混|蛋。
沈延默了半晌, 柳青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历朝历代, 总有世勋贵族专享特权,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比往日还要沉几分,“既然事实如此,你想要你的公义,便要有足够的耐心,一举抓到要害。在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记住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逼她把这话铭刻在心里,永远不能忘记。
“下官明白。”
他真是多虑了,她也就是问问,没打算做什么。不能以卵击石的道理她自然懂,哪用得着他这样叮嘱。
沈延观她的神色,觉得她是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
他也知道他对柳青常常会说得多些,但这个下属本就特别,不多点拨两句他不放心。
旁的下属多是循旧例办事,求个安稳太平,稍稍棘手的案子就往外推,涉及权贵的案子更不敢深查,对衙门的公务只求不出错,半点也不肯多做。柳青却不同,做起事来一门心思往前冲,似乎还有种舍得一身剐的劲头。
他若想让刑部焕然一新,便需要柳青这样的人。只是柳青有时不免急躁,想用好他,还需好好打磨一番。
或许是因此,他不觉间对他也比旁人上心许多。
柳青翌日起得很早,原打算让官驿帮着找辆车,送她和梁虎去衙门,但刚出了房门就见昨日在码头接他们的骆闻忠已经笑容可掬地在大堂里候着了。
今日阴雨,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骆闻忠手边的小几上放了三把伞,其中两把想来是给她和梁虎预备的。
这人也甚是周到了。
“柳大人,昨日休息得可好?”
他一口淮南官话说得高低起伏,很动听。他们本是平级,他唤她柳主事即可,却偏偏很客气地称她大人。
“在下休息得很好,多谢骆大人挂怀。”
其实不太好。昨日天晴还不觉得,后半夜下起雨来,湿露重,她脸上一些深层的旧创口便开始隐隐作痛,弄得她一夜未眠。
当初师父给过她忠告,整骨之术,伤筋动骨,不可操之过急。不然,深层细微的经络连接不畅,在天气骤然湿冷之时难免供血不足,再上内里的伤疤牵拉皮肉,便会引发疼痛。
师父的顾虑她自然懂,但她一心盼着早日翻案,又觉得京师天气干燥少雨,便求师父将三年才能完成的整骨压在一年内完成。但如此一来,后遗症便再所难免,若想根治,便要长时间的悉心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