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接着道:“正是。白秀才死之前,行为有些古怪,应是失足落水。在下原是怀疑那馄饨有问题,但三公子吃了却无事……那在馄饨摊,是否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孙世威好不容易不怎么哆嗦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发现我的碗有个小缺口,他就主动跟我换了一碗……我的那碗……是他吃的!”
他说到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恐惧,而且更甚之前。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广德侯又是握他的肩,又是拍他的背,却怎么都压不住。
柳青见他不妙,忙又问道:“那卖馄饨的摊主多大年纪?是男是女?体貌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昨日夜里也去河堤上查看过,或许是因她去得比三公子他们晚,那里僻静的很,根本就没看到卖馄饨的。说不定是那摊主有什么办法提前知道三公子何时会来,所以不早不晚地等在那里,等鱼儿上钩之后就立刻撤走。若真是如此,那她不知那摊主的长相就去找人,要费不少功夫。
然而孙世威已经全然说不出话,两只手死死抱住广德侯的胳膊,全身哆嗦个不停。
广德侯拍着儿子的背,回身看了柳青一眼,面上已是明显不悦:“……这位,犬子精神不济,还有什么要问的还是改日吧。”
“侯爷,” 柳青向他作了一揖,“此事干系重大,仅余这最后一个问题。在下能否在此等候,等令公子镇定下来再告知在下?”
要见孙世威一面实在太难,真相近在咫尺,她实在是不甘心。
“你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刻怎么镇定得下来?”
广德侯的口气粗鲁了许多。儿子这个哆哆嗦嗦的样子,他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几乎将这笔账记在了柳青头上:“几位还是请回吧!”
“只一句就好,求侯爷……” 柳青实在无法放手。
“今日多有打扰,多谢侯爷。” 沈延截过她的话,又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多谢侯爷。” 方钰也跟着道了谢,扯着柳青的袖子带她往外走。
柳青无奈,只好顺从他们二人,一路出了侯府。
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没得到答案,三人心知肚明,却也无人愿意提起来。方钰觉得气氛尴尬,就跟沈延寒暄了几句,说今日倒是凑巧,沈大人竟然也来了侯府。沈延笑了笑,也不提今日来此的目的。
柳青心里沮丧得很,无心跟他们凑趣,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声不吭。
沈延半天听不见动静,回头看了看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她。
柳青展开一看,正是她写给广德侯逼他相见的那张字条。
“……大人?” 柳青耳根有些发烫,她当时确是有些不管不顾了,竟还让他知道了。难道是广德侯给他的,让他好好训诫她?
“柳主事,” 沈延凝神看着她,剑眉微展,一双寒星目里竟多了几分关注,“心里再怎么急,也要三思而后行。”
“……是。” 看来就是广德侯给他的了。
不过他怎么不似昨日那般严厉了?而且他这样说话,还可亲了许多。恍然间,居然让她想到许多年前,他握着她的笔杆教她画兰的时候。
“……语清,心里再怎么急,也要静下来,才能让笔下的兰叶幽然静婉……”
她那时还想嘲笑他说话像个老头子,然而侧过脸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正凝着一双静湖般的眼睛注视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她的笑颜。
她那时总觉得,他待她很是不同于旁人的。他与旁人谈话,眼里只有事情本身,与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却有她这个人。
不过时过境迁,见识了沈家的无情之后,她已经十分确定,当年的感觉只是个一厢情愿的误会罢了。
沈延朝马车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走回来。
“……我不知你为何总是太过心急,但人生在世几十年,路还长着。不论你所图何事,总可以徐徐图之,没必要总是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这样于你并不好。”
柳青一怔,他这可不像是责备,倒像是引导。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番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延觉得意思已经到了,便不再多说,径自上了马车。车夫鞭子一扬,马车绝尘而去。
“柳主事,” 方钰见马车远了,才凑过来,一双圆眼睛亮晶晶的,“我从来没见沈大人跟谁说过这么多话,他这般语重心长地劝你,说明很重视你啊!”
“……沈大人惯是看不过我,您是知道的,” 柳青攥着手里的字条,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觉得沈延对她与原先的确有些不同了。
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问不到那摊主的长相,只有自己去河堤上找找,或者到附近问问。
然而等她和方钰到了玉沉河的河堤,却见那里光溜溜的,一个摊子都没有。
“方大人,” 柳青失望之余,也更加确定一件事,“若这摊主是针对这几个公子下药,他是如何准确地知道他们何时会经过河堤?”
方钰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有人总能准确地给他报信?”
怎会是他
“正是。下官想到楚韵阁的那个莲若……您上回说那几人遇害的那几日,都是她招待他们,但同时她又排除了嫌疑,因为她在他们离开前玩了那个特别的‘拇战’?”柳青对方钰道。
“没错,就是输家要给赢家用嘴灌酒的那个。她若下药太早,那几人在青楼里就会显出异常,若是晚了,这幻药又会传给别人,惹人生疑……你怀疑她给凶手通风报信?”
“的确,毕竟只有她最清楚这几人何时会经过河堤。况且,怎会如此凑巧,他们几人离开青楼之前都在玩这个游戏——倒像是她刻意安排的。下官猜那摊主是事先与她串通好,待那几人来了楚韵阁,她便差人去送信,摊主即刻摆摊出来,等那几人来了,便将幻药下在碗里。”
“有道理,” 方钰想了想,“所以旁的姑娘都避着那几位公子,只有莲若主动迎上去。”
柳青点点头,案情捋顺了,心里便没那么焦躁了。
“下官打算去楚韵阁再试试那个莲若,保不齐她一时害怕能说出什么来。即便她不肯说,按三公子所言,那馄饨摊他去过数次,那么这附近的百姓总有人见过那个摊主……”
她抬头看了看天,从侯府出来的时候,还有一抹残阳挂在那,此时竟已经暗下来了。
“今日真是多谢方大人了,” 她向方钰郑重行了一礼,“此案本是下官一人揽下来的。方大人却在百忙之中,不吝相助。不论明日前能否查清此案,您这份恩情,下官感铭于心。”
刑部的每个人都背着堆积如山的公务,方钰每花一分力气在她的案子上,事后就要多辛苦一分将自己的公务补上。她平日不喜欢麻烦旁人,之前是方钰盛情难却,她也确实分不开身,可到了这个时辰她再不劝方钰回去,就实在是不懂事了。
方钰一听这是要让他走,八字眉一展,憨憨地笑起来:“柳主事不必挂怀,我既然在衙门领俸禄,自当出一份力。我看那青楼于你而言是龙潭虎穴,还是我去问吧。你可以去顺天府叫人来,让他们也跟着一块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