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升任佥都御史之后,曾找借口调阅过刑部卷宗,但当时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广德侯笑了笑:“你们两家几代相交,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沈伯宗当年自请调任山西布政使,给儿子沈延的晋升让路,确实是明智之举。沈伯宗在沈延这个年纪,可远不及他这般果敢狡猾。
广德侯不再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一拍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似是已下定了决心:“沈大人公务繁忙,还是先说犬子的事吧,我这就将他叫过来。”
沈延这边道了句“有劳”,暗暗记下刘家的事,准备回去再次查阅刑部卷宗。
日头已经偏西,柳青坐在侯府的花厅里,眼看着自己暗色的身影越拉越长,一颗心好似被浸在滚油里煎炸一般。
她将这两日了解的线索翻来覆去地捋了几百遍,这位广德侯府三公子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与白秀才一起逛青楼的那夜白秀才死了。昨日他又与徽先伯府四公子一起去了青楼,那四公子又死了。现在看来,青楼的莲若没有下手的可能,那么问题应当出在这几人离开青楼之后。
他们那两晚究竟做了什么,只有问这位三公子。但很明显,侯爷和三公子是不想见她的,若是在平日,她有的是耐性,可以同他们耗到底。可如今情况紧急,明日便到了最后的期限——她可实在是耗不起。
方钰看她一只小手死死抠着茶几的边缘,指节都泛了青白,直担心她抠翻了指甲。
“柳主事切莫太过忧虑,即便三日之期到了,也可以向沈大人求求情。医馆的事,你也是为民除了大害,算是大功一件,说不定沈大人能给你宽限几日。”
柳青眉头深锁:“多谢方大人劝慰……”
沈延这人她再了解不过了,一向说到做到,他能通融才怪。再者,他本就对她有成见,恨不得早日将她赶走,跟他求情又有何用。
“劳驾,” 她突然起身对花厅外候着的小厮道,“可否借笔墨一用?”
那小厮点头答应,眨眼的功夫送来了笔墨。
方钰瞧得好奇:“你要写什么?” 他起身凑过来一瞧,却是吓得一惊。
澄心堂纸上是清丽的台阁体——“辛丑年三月十一日,广德侯第三子孙世威遇河漕西坊大桥胡同王齐氏……”
柳青早年写的是簪花小楷,这几年为了模仿公门中人,也为了防止原先的笔迹被人认出,才苦练了台阁体。
“你——你这是做什么?” 方钰看得直发慌,“这不是何道姑那本册子上写的?你莫不是……?”
他要用那些记录威胁广德侯?
柳青手下不停,落笔从容坚定:“下官实在想不出旁的办法了,只有如此才能逼他见我。”
她其实只记得广德侯府公子的名字也在那册子上,其余细节她记不清了,但反正那些并不重要。
“你疯啦!” 方钰一把握住她的笔杆,“你可知凭广德侯的位份和在军中的威信,皇上都要敬他几分,他日后若想要报复你,可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柳青苦笑:“方大人,下官明日若是破不了案,最迟后日便要被革职了,哪还有什么日后?”
若不能做官,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为刘家平反,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五年前,师父将她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气若游丝,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她若不是心中不平,屏住一口气想为父亲和整个刘家翻案,早就随父亲母亲去了。
后来她为了入公门,求师父为她整骨。原本三年的整骨她求师父一年完成,以至于那之后的一年里,她日夜被那钻心的削骨之痛折磨,只有每日服药后的一两个时辰才得片刻的喘息。
夜不能寐之时,她几度觉得与其这般痛苦,不如一刀下去,求个痛快。若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大事未成,她怎能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熬过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若能三日破案,便能拿到父亲当年一案的卷宗。若破不了,便是前功尽弃,她孜孜以求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方钰发现劝不动她,伸手要去抢那张纸,却被柳青抢先一步将纸折好,握在手中。
“再劳烦你,” 她唤门外的小厮,“请将这字条交给侯爷,侯爷看了之后自会愿意见我。”
小厮并无二话,接过字条便去了书房。方钰见为时以晚,一个劲地摇头叹气,埋怨柳青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那小厮拿着字条进了书房,沈延随口问了问:“可是要给侯爷的?侯爷去去就回。”
“多谢沈大人,正是客人给侯爷的。” 那小厮将字条压在广德侯的茶盏下,便退下去了。
“客人……” 沈延瞥了一眼那茶盏下的字条。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广德侯带着三儿子孙世威来了。他见茶盏下压着字条,便打开来看。
“沈大人,这是谁送来的?” 广德侯拿着字条问沈延,脸上看不出喜怒。
恐惧
沈延回他:“府上的人说是客人,晚辈猜想莫不是晚辈那些不成器的下属。”
广德侯温和地笑了笑:“看来真是等急了。罢了,反正他们总要知道,” 他转回身看向小厮,“请那二位一起来吧。”
柳青和方钰进来的时候,方钰比柳青还紧张。
自家的沈大人居然在此,那之前柳青借他的名义胡诌的那些话,不知他知道了没。
不过看沈大人的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冷淡疏离,倒没什么异样。
另一边,广德侯对他们两个小官竟也颇为客气,脸上还带着三分客套的笑意。
可那张字条就在茶几上啊,广德侯心胸如此宽广?人家拿他儿子的罪行来威胁他,他都能容忍?
听说两年前有两个兵部给事中弹劾广德侯家教不严、纵子为祸,此事平息之后,那两个给事中一个被人弹劾渎职,贬到了贵州做知县,另一个出城探亲的时候莫名被一伙强人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