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值房里,柳青一回来,就叫上了值房的书吏出门。方钰在一旁看着,问她急急忙忙地要去哪。
“就是您方才说的那家青楼阿——叫什么楚韵阁的。那两位溺亡的公子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宁愿步行过桥也要去的地方,应当就是那里了。虽然连着河堤的那条街上也不止这一家青楼,但您不是说这家最气派吗,那下官觉得最有可能是这家。”
方钰点点头:“那你稍等,我也换身便装,与你同去。”
他是知道那种地方的,柳主事如此俊俏生涩,他怕他被那些姑娘们生吞活剥了。
方钰所料不无道理,柳青一进楚韵阁便即刻被团团围住了。
柳青在大理寺的时候也曾核过涉及秦楼楚馆的案子,但那两桩案子都是事实清楚、证据完备。全不用她亲自跑到现场查看。
今日突然被七八个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红倌人围在当中,委实是生来头一遭。
她是正经的名门闺秀,周遭的人也都是举止文雅,礼貌有分寸的,后来她扮作男子,有官服在身,一般人也不敢造次。眼下她没了官服护体,居然被一群莺莺燕燕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戏、被这个摸摸脸,被那个搭搭肩,真让她浑身别扭,手脚都无处安放了。
“诶诶——站远点,” 方钰一伸胳膊,将柳青挡在身后,掏出刑部的腰牌给那些姑娘看,“别动手动脚的,你们老鸨何在,我们有话要问。”
“妈妈出去讨银子了,二位有什么要问的我们也能答。”
那些姑娘虽怕方钰和他手里的腰牌,却不怕他身后俊秀羞涩的柳青。几人虽站远了些,目光却还是黏在柳青身上下不来。
一说到问话,柳青便不那么局促了,直接拿出了衙门里取来的画像,画像上便是那溺亡的三人。
“这三人近日可来过此地?”
几个姑娘借着看画像,又蹭到她身边来:“呦,这不是秦公子、闫公子和白秀才嘛!”
一个姑娘还凑到柳青耳边:“哎呀,除了那个白秀才是真名,其他两个都是化名,他们其实是永定侯府的二公子和永阳伯府的三公子,我们这的姑娘都知道。听说这三个人被河神卷到水里淹死了,对吧。”
柳青忙问:“那他们是常常一起来吗?那个白秀才也是和他们一起的?”
“他们二人是常一起来,有时还带上广德侯府的三公子和徽先伯府的四公子,这几个人可是出了名的“京师四少”,吃喝玩乐老在一块。”
“那白秀才呢?”
“白秀才不常来,前几日是和广德侯府的三公子一块来的,那三公子拿他当个跟班似的使唤。”
“对了,那个徽先伯府的四公子昨日还来过呢。”
“那这几位公子有相熟的姑娘吗?”
几个红倌人互相看了看,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这回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实话告诉您吧,” 有个姑娘压低了声音,“永定侯府二公子和永阳伯府三公子都有些特殊的癖好,他们一来,我们都是能躲就躲的,宁可不挣这点银子。他们也看出我们不乐意,后来就常常找莲若了。”
“莲若?他们最后一次来此处也是那个叫莲若的招待他们?”
“应该是的,就莲若不躲着他们。”
柳青与方钰对视了一眼。这莲若要好好查查,她若是想对这二人下手,倒有的是机会。况且,为何旁人躲着的她不躲,毕竟恩客那么多,又不缺这两个。
“莲若何在?”
“她今日被接到恩客家里唱曲去了,过一半个时辰应该就回来了。”
方钰与柳青合计,时间紧迫,由方钰留下问莲若的事,柳青去找那广德侯府的三公子和徽先伯府的四公子了解情况。
柳青想着伯府的门应该比侯府的门好进,便先让车夫送她到了徽先伯府。
出乎她的意料,徽先伯府的门前廊下皆是一片素缟,家里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进出,一个个面色土灰。
她拦住个下人问怎么回事,那人竟说他们四公子昨夜突发恶疾,撒手人寰了!
关键人物
柳青长眉微簇,昨日傍晚还在楚韵阁里偎红倚翠,一回家就突发恶疾死了?
这是什么恶疾?
她随着前来吊唁的宾客进了灵堂,见一口金丝楠木大棺材陈放于堂中,侯府家中的男丁跪在旁侧,个个形容憔悴。
一个五十来岁灰发长须的男人立在一侧,与宾客依次见礼。他神色虽凝重,但接人待物仍是一丝不苟,似是绝不肯在宾客面前失一分的体面。
此人便是徽先伯,柳青从前是见过的。
他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穿了一身粗麻,由婆子搀扶着,勉强与客人见礼。这妇人面庞白净,保养得极好,但眼窝深陷,一双乌幽幽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某处,看上去黯然无神。想来此人应当是伯爵夫人了。
此时已是午后,宾客并不多,柳青故意排在众宾客之后,等轮到她的时候依例向亡者和他们两位行礼。
徽先伯见她脸生,问她是何处来的宾客。
“鄙姓柳,单名一个青字,任刑部主事一职。叨扰贵府本是为了一桩案子,想请教四公子几件事。不料天妒英才,四公子竟突然辞世,鄙人便来尽一份心。”
“柳主事有心了。” 徽先伯点点头,并不欲多说。
伯爵夫人一听刑部二字,却是双眸一动,朝她看过来。
“其实……鄙人听说四公子历来身强体壮,昨日回府前还有人看到四公子好好的,爵爷可有疑心过四公子身故的原因?”
这么说恐怕会引人反感,换了是从前的她,断然说不出这种话,但是如今的她所剩时辰已经不多了,哪有功夫绕弯子。
徽先伯耐着性子道:“柳主事多虑了,犬子其实有些隐疾,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四公子正当壮年,昨日还有人看见四公子和广德侯府公子在一起玩乐,有说有笑的,又怎会突然病故?爵爷竟半点疑心都不曾有吗?”
“柳主事,” 徽先伯似是知道些什么,一听见广德侯公子这几个字,一双眼睛立时显出凌厉,“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清楚,用不着外人来告诉我。柳主事若没有旁的事,便好走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