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2)

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倒也罢了,偏又待人热络。还不是那种敷衍的假热络,居然是事事挂心的真热络。这才认识多久?魏大出门便把他托付给叶家了。

得了魏大一句托付,她居然当真领着叶家丁口翻墙过来救人。

翻墙过来,真是为了救人?或许是来查看魏宅里有无值钱物件罢。

他闭着眼,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好笑里又带着荒谬。

额头的冷汗缓慢渗出一层,下一刻,更荒谬的事发生了。

“我就猜到你胃疼得站不住。”

叶扶琉从楼梯口探出脑袋,笑吟吟扫过一圈。江南口音糯,就连开口骂人的时候,声音还是温软和气,不疾不徐的。

“当面不认,还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口口声声“我无事”,什么毛病这是?好好的人,死鸭子嘴硬什么呢。”

魏郎君:“……”按住胃部的手缓缓挪开。深黑眸子睁开,盯了前方背影一眼。

叶扶琉已经蹬蹬蹬下了楼。

边走边扬声招呼,“素秋,上来替我看着人。我回去把灶台留的那碗羊汤榾柮儿端过来。”

“欸,好!”

“秦陇,别急着上楼。帮我去内室找件魏郎君的衣裳,他身上的袍子都被冷汗浸湿透了。”

“好。”秦陇上木梯上到半截,转身出楼。

魏家他不熟,正站在后院里左顾右盼,寻摸魏家主人的衣裳放在何处,无意中一回头,又惊见叶扶琉踩着石凳轻轻巧巧地翻上了墙头,纤薄背影坐在青瓦上,提着裙角一个轻盈转身,人消失在叶家的围墙后面。

秦陇:“……”主家,来的时候情急翻墙也就罢了,回去拿朝食又不着急,你翻墙作甚!

魏郎君的外袍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块,冷冰冰黏在背上。

秦陇寻来衣袍,素秋也四处寻到一套茶具,沏好温茶送过来。

“我家娘子去拿朝食了。今早准备的朝食还是昨天的榾柮儿,用了昨晚炖羊的半锅羊汤,滋味比鸡汤更为鲜美。”

素秋轻声叹息,“病中难熬,就算勉强自己,也要多用一些为好。昨晚炖羊肉,娘子特意吩咐不要细切,整只羊腿送过来,也是指望着郎君多用两口。我家娘子的原话说,羊肉性温滋补,多用点对身体有好处……”

魏郎君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里,从头到尾一个字未开口,整个人仿佛暗处浅淡的影子,随时都能随风而去。

几句劝说的功夫,楼下便响起了上木梯的脚步声。

秦陇没多想,拢着换下的旧衣回头招呼,“主家来得好快。衣裳给魏郎君换好了。”

叶扶琉捧着热腾腾的一碗羊汤榾柮儿上楼,脚步轻盈地走近木椅边,把碗放在几案上,“哎?魏郎君感觉好些了?”

魏郎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目光从木楼外光亮处收回来,在面前盈盈笑意的脸上转了个圈,视线低垂,落在热腾腾的榾柮儿汤碗上。

不做声地一颔首,瓷匙舀起一个榾柮儿。

叶扶琉不错眼地瞧着,心里默数,一,二,三……

用了五口,果然停匙。

叶扶琉和素秋对视了一眼。

大清早地折腾了一场,吃五口就放筷的毛病还在。有病得治啊。

“当真不能再吃用了?再多吃一口会怎么样?吃到第六口,是会吐出来?还是撑到胃疼?”叶扶琉问起各种可能,魏郎君始终不答。

她从来不是轻易罢休的性子,想了想,圈起两根纤长手指,小心地比划了个极小的圈,“如果是这么小的一小口呢?”

魏郎君的目光落在纤纤手指比划的圆圈上。

少女的狡黠小心思一览无遗。

只需他应一句,她必然回以十句,从他嘴里一点点地套话。

和人自来熟稔的小娘子,乖巧外表下暗藏刁钻。刚才她那几句骂得畅快,毫无顾忌……他多久没被人当面骂过了?

昨晚烹煮的炖羊肉原封未动,今天又若无其事送了朝食过来。试探他的病症?

不。不是试探。

说来可笑。五口镇两百来户人家,人人都可能是派来的监视暗哨,只有隔壁这位肆无忌惮的偷家小娘子不可能是暗哨。

魏郎君的瞳色比寻常人深,凝视时便显得专注。

叶扶琉莹白的指尖不动,比划着一小口的姿势,耐心等候回答,心里暗想,魏郎君人太瘦,眼睛倒是生得挺好看的……

“病重沉疴之人,不值得叶小娘子花费精力。”魏郎君苍白的唇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弧度太浅,笑意不达眼底,很快便消失了。

“萍水相逢的两户邻居,本无交情,何必费心照应。叶小娘子怕我会做什么不利之事?”他淡淡道,“将死之人,看破红尘,无意事事追问根底。以后粥饭不必再送。”

对于魏郎君来说,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足够震慑。话锋软中带硬,关键词是“你怕什么”,“看破红尘”,“无意追问你根底”。

然而,言者有心,听者无意。叶扶琉的关注点,明显跑偏了……

叶扶琉开始四处找椅子,意图坐下说话。找了半天,木楼居然只有一把交椅,被此间主人坐着。她不甚在意地把矮茶几扒拉过来,在魏郎君对面坐下。

张口便道:“好长的一句话,原来你会说长句的啊。正巧我也喜欢说长句。来来来,今天机会难得,我们当面把话说清楚了。”

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