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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他们分别睡在两间客房,盛凌薇想给叶恩弥找件睡衣,却不期然从主卧的衣橱中翻出一只水晶鞋。它刻纹细腻,光彩熠熠,唯独鞋跟断出一线裂痕,竟成为某种颇具艺术性的缺憾。
摸在手里触感温润,是一颗清莹如晶的心肝。
卧室衣橱只有沈恩知常用,该是被他藏在那处角落。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决定收起这件礼物,已经没必要问清。
盛凌薇将它安放到自己鞋屋的展示柜中,与小时候叶恩弥送的那双牛津鞋并列。
后退半步,抱起手臂盯了片刻,盛凌薇抬手松松挽起长发,转身关灯离开。
她并不一定非要从这里面挑一双来穿。
戒指
◎这两处皮肉是与别处不同的◎
盛凌薇并没有出席沈爷爷的葬礼。
近些日子以来, 她行事颇为低调,鲜少公开露面,也将许多商务合作机会转给旗下工作室签约模特。业内传言她经过那一番舆论滑铁卢, 已经萌生功成身退之意,正在一步一步转型幕后。
而盛凌薇眼见时机成熟, 在严愫的筹划下忽然亮相巴黎, 接受几家一线时尚杂志专访, 宣布接下来的诸多品牌发布计划。与前一阵的沉寂形成强烈反差, 一时赚足关注与曝光。
这段行程末期, 她接到沈恩知的电话。他并不寒暄,口吻依然很淡,只是简略告诉她,爷爷去世了。
盛凌薇当时身处一场社交冷餐会, 挂断电话, 神情如旧, 一滴眼泪也不流。
她甚至没有动过临时回国的念头, 除去事业安排要有始有终,也是因为自己常年身处海外,和盛长荣闹得很僵,在与沈恩知解除婚约后,如果再出现在那样的场合,势必会引起一番议论。
爷爷不在了, 她终于与自幼生长的根基彻底割离。
而叶恩弥也处在同样的境地。
举办葬礼那天, 盛凌薇回到位于北京的寓所。随身没带行李, 鞋包珠宝都要养护, 衣物也由小鹿带到工作室, 分门别类送去清洗熨烫。她一身空泛地回了家, 身上和心里都了无牵挂,一眼就是客厅地毯上沉默着的他。
叶恩弥仰躺着,挺拔的脊梁微微弯折,情态凝定,像一株植物的根茎。他只是盯住天花板看,眼睛有些放空,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听见门页开合,瞳孔才慢慢有了神采,一只手撑起身体望过去,低声叫她:“薇薇。”
盛凌薇感知到他的目光,轻忽而浮荡的,没有聚点,似是刚刚从眠梦中苏醒过来。
和以往不一样。他的双眸从来都明亮。
她问:
“是今天么?”
“是今天。”
无需特地说明细节,每个人都知道答案。
他们此时的心情,都具有相似的面孔。而细微之处,到底有所不同。
每一刻的时间走过去,年少时与他撕碎心肠的一场离别,以为全世界都为此天崩地裂,如今却在人生这庞大的阴影下显得不足一提。
她脱了外套,上前去抱他。叶恩弥慢慢舒展开身体,半坐半靠起来,与她肩臂相抵,晒在午后融暖的阳光里。
他用手抚摸她薄薄的绒衫,经过长途飞行,接线处有点细皱,像一块浸泡到岁月中依然美好的皮肤。他忽然感慨,似问似答:“我该恨他们,是不是?”
“没人知道你什么感觉,也没人能替你做决定。”
“以前还没有觉得遗憾。我这些年走过来,也不是为了他。但是见完那一面,好像又有点儿感激。薇薇,还记得以前我是什么样么?”
盛凌薇没开口说,但她确实记得。他打游戏的时候,她在旁边低头写作业,偶尔因为过于吵闹而瞪他一眼,多半会得到响亮的亲吻作为补偿。他们似乎一生都可以仰仗着优越的家世,无需忧心思考梦想和未来。
那是少年人窄窄的一方天空,装不下别的什么挂虑。
可是人会成长会改变,总有一天她将站在高处,意识到年少的心动已经不值一提。
盛凌薇开口:“这么说,你确实不后悔。”
“说不清楚。以前觉得是命,后来才发现……”
人不敢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所以将一切统称为命运。
浪费多年时光,才总算看得清。
“你说的对,叶恩弥。你要是没走,我们也不会一直在一起。”
“我会看到越来越多更优秀的人。”
叶恩弥表情凝住了,似乎沉浸在那个他离开的清晨。蝴蝶振翅般的伊始,人生随即发生偏移。
多么残忍的现实,如今的荣耀和名望,似乎是离别之后所得的报偿。
放弃爱,才获得一切。
又或者说,他须得获得一切,才有资格站在心上人身边。
天色泛旧,暮光初升。盛凌薇从酒柜里取了一支名庄红酒,还在四下翻找醒酒器,沉重的玻璃瓶已被叶恩弥从她手中抽走。他重新坐回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垫,拔开软木塞,仰头就灌。
盛凌薇并不爱酒,柜里多是拍卖会上的顺手收藏。年份老,价格多半不菲,他这个喝法称得上暴殄天物。但她什么也没说,干脆和他并肩坐着,共享这一支沉睡了数十年的老酒。
饱满厚重的酒体未经氧气浸润,未醒就流进喉咙,香气强劲又脆弱,偶有积年的沉淀,果味熟烂到顶,如同腐坏的汁液。
是以吻也带着醺然的酒意。
是她勾过他的脖颈,可又是谁把嘴唇凑上去,总之齿舌相依,再难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