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怀山跟在严在溪身后进了店门。
ni甩着尾巴亲热地跑过来,蹭在严怀山腿边,他随意地垂手,随意地抚摸ni头顶蓬松的毛发。
严在溪有些紧张地瞥了哥哥一样,用脚不经意把地上没及时扔掉的垃圾踢到沙发下去。
他的钢架床还没有支起来,被褥同一个很薄的枕头凌乱摆在一旁用来吃饭的矮桌,旁边还有中午因赶工没来及吃完的饭菜。
打包盒没有扣上。
本来严在溪早已习惯了那股味道,但从外面重新走进来,他看了眼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严怀山,又闻到自严怀山身上若隐若现散发出的冷松香味。
严在溪讪讪笑了一下,在严怀山刚刚把视线移到那堆饭盒,还没完全皱眉训话时,屁颠儿屁颠儿走过去把所有饭盒扫进垃圾桶去,整理了个勉强干净可以供他们吃饭的地方出来。
严怀山进门便把西装外套的衣扣解开,折叠整齐搭放在线条修长的小臂上。
严在溪看到后顺手拿了衣架给他,严怀山接过去,目光在锈迹斑斑的衣架上稍停顿两秒,没多说什么,把外套挂上去,径直走到一旁摄影服装的铁架前抬手把衣服挂在一起。
严在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第二把小椅子。
椅子是用隔壁家具店剪裁剩余的木料做的,漆是他自己涂的,颜色有些斑驳。
严怀山面不改色坐在一把嫩粉色的小凳子上,严在溪看他一身黑色西装与皮鞋,脸上又没有展现情绪,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严在溪指了指自己屁股下的正常椅子,委婉地问他:“哥,要不你坐这把?”
“不用,”严怀山的腿很长,在矮小的桌子与凳子前显得束缚,看着有些局促。
不过他人倒是很淡定,面色寻常。
严在溪也没坚持,他晚饭没吃饱,刚才还想要吃点什么加餐,迫不及待地解开严怀山拿来的袋子。
“怎么还有啤酒?”严在溪惊讶地把还冒着丝凉气的两罐啤酒拿出来。
严怀山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食指指腹碰了下严在溪的拇指。
严在溪习惯性低头看了一眼,严怀山的手指也很长,连接指节的骨骼一路汇聚上手背突起的筋骨,顶起血管淡青色的脉络,力量感十足。
严怀山拆着筷子的包装,淡淡道:“少喝一点无妨。”
他伸手打开面前的饭盒,静静看了严在溪一眼,才开口:“以后我长期留在国内,一起喝酒的机会也少了。”
严在溪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努力弯了下嘴角:“怎么会呢?只要你一天还是我哥,我大哥叫我喝酒,我肯定随时奉陪呀。”
严怀山“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沉稳动筷。
他的教养比严在溪好得多,除去木块零星碰撞饭盒导致塑料形变发出轻微声响,全程都很安静。
说是要一起喝酒,但严怀山一直没有开罐的意思。
严在溪食不下咽,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爽快地一拍腿,把桌上放着的两罐冷意消散的啤酒瓶拿过来。
啤酒铁管已经吸走饭菜的温度,只有瓶身滚落下尚凉的水珠,像蒙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咔哒”两声。
严在溪把两罐啤酒都打开,一罐放在严怀山手边,一罐在自己面前。
“来,哥,”他笑着和严怀山的酒碰了下杯:“我敬你。”
严在溪仰头喝了一大半,他洒脱地抹了下唇缝流出的酒,有一滴晶莹的透明水珠随着下颌的弧度滚落,在严怀山的注视下,凝聚在下巴尖,最终越来越重,滴入严在溪衣领下更深的地方。
严怀山眸色稍暗,他把筷子放下,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是严在溪有生以来第一次同他哥坐在一起对饮,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严怀山抛开必要的应酬,私下是不会喝酒的。
严在溪笑了一下,又来和他碰杯:“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和和美美、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他没多少词儿了,说到后面有些磕绊,几乎是说出一个字,会短暂卡顿一下。
严在溪眨着眼睛想了想,最后把目光放在严怀山右眼下的那颗痣上,弯着眼睛笑着说:“早生贵子,一年抱俩,两年抱仨。”
严怀山一动不动地安静看了他碰来的酒罐一眼,又抬起视线和严在溪对视,问:“真心的吗?”
严在溪被问得一愣,失笑用肩膀撞他一下,理直气壮:“当然啊,你可是我哥,我不希望你幸福希望谁幸福,不希望你开心希望谁开心。”
严怀山没再说话,喝了一口酒。
啤酒的度数并不高,口腔中有小麦发酵的气味伴随热度蒸腾,苦涩与一点酸交织着回转在唾液中,随同耸动的喉结一并穿梭进喉管,冲刷胃壁,被身体吸收,而后融入血管,深刻骨髓。
严在溪的酒量尚可,就是容易上脸,他感觉面颊微微发烫。
为了降温,又喝了口啤酒。
小臂抬起的时候,宽松的衣袖贴着肌肤滑落了一些,露出手腕多道间崎岖横亘的伤疤。
严怀山把酒瓶轻声放回桌上,他伸过手来,在严在溪躲闪不急的时候握住他瘦又苍白的手腕。
严在溪冷不防缩了下:“哥?”
严怀山的指腹并不光滑,反倒有些粗糙,很薄的皮肤将身体的温度贴合上严在溪的腕心,他用自最贴近手心的第一道伤疤摸上去,数了五下,摸到了五道长疤。
一次比一次浅,一次比一次愈合得完好。
严在溪已经很久没有过自杀冲动了,这些疤颜色变得很淡,只比周围其余的皮肤要浅一点点。
严怀山发现过严在溪极端自残的行为,也因为制止严在溪而被未婚妻误会结束第一段即将迈入的婚姻。
但除去他亲自抱着严在溪出现在医院急诊的那天,这个话题好像成为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地禁忌。
严怀山没有问过严在溪为什么要自杀,严在溪也没有主动要解释给严怀山听的意思。
在今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严在溪都极力不想让他哥看到手臂上即便愈合也无法恢复如初的、丑陋的疤痕。
“小溪,”严怀山叫了下他的名字,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他十年来头一次对严在溪说:“我其实有点后悔当年一意孤行带你回家。”
严在溪怔了怔,大张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母亲去世的时候,爸爸让我去把你处理掉。”严怀山把目光放到他眼睛里,与他对视了一段时间。
严在溪的眼睛黑的不完全,深色的瞳孔边缘悬浮着一层稍浅的灰色。
严在溪不明白他说的“处理掉”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想到严左行,又好像明白过来,呼吸微微放轻,但变得短且急促。
隔了一段时间,或许有一秒钟,或许有一分钟。
严怀山放开他的手,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但我还是像带回战利品一样,把你带了回去。其实头一年我真的很讨厌你,总是会在家里的每个角落制造出各种古怪的动静,那时候我真的想过要把你处理掉,可爸爸又不允许了。所以我尝试着真正地接纳你,自那时起,你就不再是我的战利品了。”
严在溪喉结顶起很薄的皮肉,紧张地滚动,他盯着严怀山的眼睛不安地来回转动,目光落在严怀山浅色的、棱角锋凌的嘴唇上。
严怀山一字一句地说:“你成了我的弟弟。”
严在溪很小声地叫了他一下:“哥……”
严怀山看着严在溪,他把桌上的铁罐又拿在手上,主动碰了下严在溪的:“就像你说的,我是你哥。”
“你希望哥幸福,哥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兄弟二人喝了一个多小时,严怀山的酒量倒没有严在溪想得那么好,一罐11度的精酿啤酒就让他起身时摇晃了下身形。
严在溪下意识抚了他一把,严怀山算不上轻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严在溪咬紧牙关把他扶到车前。
见老板喝醉了,助理赶忙从副驾推门下来,从严在溪手上把严怀山扶稳,两人合力把严怀山送进了后座。
严怀山喝酒不像他一样上脸,面上看不出来丝毫痕迹,冷冰冰地滑下车窗和他道别。
严在溪没想到他竟然真不会喝酒,伸手点了点正要上车的助理,问:“我哥酒量这么差,平时应酬咋搞?”
助理挠了挠头,习以为常地说:“饭局开始前喝两粒解酒药,或者中途出来去厕所催吐。”
严在溪抿了下嘴唇,看了眼早已滑上的车窗。
路上零星有车辆与停着的车擦肩而过,闪起的灯光照亮车窗内,严怀山半道深色轮廓。
严在溪叮嘱助理路上开慢点,才跟他们挥手道别。
等严怀山的车消失在路的拐口,他才深深喘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内。
ni趴在毛绒狗窝里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严在溪叉腰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接近午夜。
他收拾了桌上的残局,却没有睡觉的打算,反而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画具和画布,又在地上撑开画架,把所有的光源都关掉,仅开了一盏很小的、发着黄色暗光的小灯。
第二天早晨赵钱钱来店里的时候,还没开门就隔着玻璃门大叫:“你一晚没睡啊!”
严在溪落笔的动作停下来,举着两条被各色颜料染满的手臂回头看她。
赵钱钱正掏了钥匙推门进来,看清他的脸,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你照镜子看看,你大爷的是要进动物园当国宝啊。”
严在溪笑了笑,没力气说话,回头把最后几笔颜色补完。
赵钱钱不是没见过他画画,但严在溪这段时间都表现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人还以为他就是一时冲动才随便玩玩。
她新奇地踩着小高跟绕过去,看到画架上的完成了大半的油画又是一大声动静。
严在溪得意地挑眉,拱了下她的腰,问:“画的好吧。”
不过倒也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完完全全是陈述一样。
他说的毫不客气,一点没有高手的自谦,让赵钱钱翻了个白眼,睨他一眼:“能不能谦虚点?”
严在溪顶着两个拳头大的黑眼圈,眉飞色舞地振振有词:“画成这样我要是再谦虚,估计要被人不爽地按在小黑屋里暴揍一顿。”
赵钱钱装作看不惯得搡搭他一下,说:“快点收拾了,你弄这么一堆,老娘怎么开店做生意?”
严在溪撇嘴:“钱姐,这周你已经劝走六个上门咨询的客户了,照你做生意的方法,估计得赔死。”
“去去去,”赵钱钱甩了他两下,“把你东西收拾好。”
严在溪问她:“钱姐,今天我也不出工,能不能让我把剩下的画完?”
赵钱钱弯腰刚把电脑开开,拉了把椅子刚坐上点开扫雷页面,听他这么问,没好气道:“行,你画完呗,我可不发今天工资啊。”
严在溪嬉笑着围到她身旁去:“钱姐你最好了,你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大方的老板。”
虽然严在溪性格跳脱,但人长得实在俊秀,赵钱钱被逗得不行,笑得花枝乱颤。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余光瞥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外西装笔挺的宇宙级大帅哥:“操!”
赵钱钱骂了声娘,表情凝固在脸上。
严在溪觉得奇怪,回头看了眼她盯着的方向,笑容当即消失:“哥?!”
严怀山面无表情地扬了下手里的袋子,没有进门挂在门口的把手上,冷淡地说:“上班路过,不用送,我还有事,先走了。”
严在溪呆呆地应了声好,走过去把门上挂着的袋子打开。
里面是一盒打包好的热馄饨、一杯冲好的蜂蜜水,以及两个金灿灿的软皮蜜柑。
下午晚些时候,有个穿了职业装的女人敲响喜洋洋婚庆的玻璃门。
严在溪手上都是颜料,赵钱钱只好从柜台前站起身走过去。
门被女人推开的时候把一旁玻璃窗摆着的相框装下来,碎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相框放了很长的时间,玻璃由边缘开始泛黄,一个角碎了,蛛网一样的裂纹向上蜿蜒。
女人吓了一跳,赵钱钱赶在她弯腰之前把相框扶起来,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
女人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但显然是来找人的,径直把目光放在被动静吸引注意,偏过头来看他们的严在溪脸上。
严在溪没见过她,但看到她的小西装,若有所觉地眨了下眼,把手里的画具放在一旁,拿挂着的抹布擦了下手,走过来。
“严先生,”女人勾着弧度恰好的职业微笑,把手里的袋子递到他面前,说:“严总让我给您送个东西。”
严在溪怔忪一下,反应过来后道了声谢,从她手里把袋子接过来。
女人没有久留,把东西带到就离开了。
赵钱钱把空画框收进杂物间,出来后看到被严在溪随手放在脚旁的袋子顿了一下,纳闷儿地走过去,眼睛垂着朝里面瞟了眼,问:“你哥给你送的什么高档东西啊?”
严在溪背身握笔在画布上落下最后几笔。
赵钱钱看到严在溪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笔记本电脑。”
她弯腰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认出最近在电视上常出现广告的牌子,颇震惊地抬头看他:“少爷你这两个字说的太轻飘了吧,今天什么日子啊?还是你们有钱人都不调日子开心就送台五位数的礼物?”
“明天是我生日。”严在溪漫不经心地回答。
“啊?”赵钱钱直起身,“怎么不早点跟姐说,想吃点啥?今天姐请客。”
刚说完,她又补充道:“别整什么鲍鱼海参鱼翅啊,这个请不起。”
严在溪伸长的细长手臂垂落,他转了下手上的画笔,有一滴墨色的颜料随即滴落在地。
赵钱钱还在感叹着这台刚刚被送来上市还不出三天的最新款电脑,让他快点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收好,店里人来人往不小心碰到或丢了就不好了。
“没事儿,”严在溪不在意地洗着笔刷,“丢了就丢了吧。”
赵钱钱“啧”一声,唉唉叹息:“真他妈少爷命啊你,这么贵的东西拆都不稀得拆。”
严在溪背影顿了一下,发出很淡的一声笑,又甩掉笔尖稠着的水:“不是我想要的,送什么就都一样了。”
“你想要啥啊?不离谱的话,钱姐给你买单了。”赵钱钱拍胸脯帮他提着电脑收回带锁的柜子里去。
严在溪提了收起的画架靠上一旁的墙壁,他站在假得明显的布景墙下,动作缓慢地仰头。
正对着的,是一堵已经开始掉漆的墙,墙上贴了婚礼宣誓的褪色壁纸,一根脱离胶带的绿藤垂在他眼前。
严在溪声音含笑,话说得很慢,像是每个字都用了很大力气才能成形,才能脱离唇齿而出:“我想要我哥送我一台相机。”
赵钱钱瞪他,觉得他嘴里就会跑马车,甩了下手:“去去去!”
她一边说一边又坐回电脑前:“懒得搭理你。”
严在溪扬起瘦削的下巴,他的眼泪静静地流淌着,极力控制了面颊全部的肌肉,嘴角隐隐抽搐起来,抿紧嘴唇不让一丝痛啜流出口腔。
小游戏角色死亡的音效声跳跃着从扬声器响起,发出gaover低沉的配乐。
赵钱钱撑着脸,无聊地嘟着嘴点了重新开始。
严在溪却突然从洗手间接了一盆水走出来,哗啦——一声泼在刚画好的画上。
“我操!”赵钱钱是在泼水声响起后才注意到的,惊了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她看着比严在溪还要心疼,急忙抽了几张纸跑过去,想擦不敢擦,举着手臂惊愕地看着他:“好好的干嘛呀?辛辛苦苦熬这么久画这么一副,你不心疼画,我还心疼你画画用的水电呢!”
“画出来就是要泼水的。”
严在溪挂着分外认真的神色,赵钱钱嘴边地字顿住,她只在严在溪拍照时见过他这么正经的样子。
严在溪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胶卷相机,赵钱钱认出那台造型与寻常相机截然不同的长方形黑盒子模样的相机。
她曾出于新奇问过,严在溪说这是台禄莱相机,是他哥送他的第一台相机,也是第一次生日礼物,自那之后的每一次生日,他大哥都会送给他一台相机。
严在溪不需要找角度或准备光影,他想象了这幅画,就要延续下去,用想象去完成这幅画的拍摄。
他的一切都是构建在想象之上的,只有徒劳的虚妄支撑起严在溪的生命。
“咔嚓——”
闪光灯快速且短暂地闪烁,猛然照亮水珠颤巍的平面。
赵钱钱跟他带了这段时间,好歹受到点艺术熏陶,靠过来点着下巴,问:“大师,这幅作品叫什么名字?”
严在溪同她讲过,一副真正的作品只有被赐予了姓名,才是完整的,有意义、有了生命。
未曾想,严在溪淡笑了一下,极快地看她一眼:“没想过。”
“你前几天不还跟我说你在想作品名字吗?”赵钱钱愣了下。
严在溪说:“有名字的是它。”
他举了下手里的相机。
赵钱钱似懂非懂地看了眼他手里的相机。
“《地下海》。”
严在溪静静地注视着他手里那台算不上沉,但也并不算轻的黑色长条盒子机器:“这是我最后一张照片的名字。”
赵钱钱没有追问,她笑了下,缓解古怪的气氛:“行了,快点收拾你的东西,理解不了你们搞艺术的脑回路。”
严在溪反手蹭了下脸颊,回头朝她嘿嘿一笑。
那副被泼了水的画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封,莹润的水珠正一粒粒绕过嶙峋的颜料坠落。
他把东西都归位,打开杂物间的门看到角落摆着的几幅空画框,扭头问前台坐着的赵钱钱:“钱姐,原先展示画框怎么都没放照片?”
赵钱钱不在意地说“哦”了一声,说:“都是我前夫拍的啦,人死了不吉利就都收起来了。”
严在溪关门的动作微顿,有些游离地看她一眼,突然问:“钱姐,再也见不到你爱的人,是不是很难过?”
“还好吧,”赵钱钱无所谓地点着鼠标,操控着手下的游戏角色,动了下嘴唇:“没什么感觉。”
她说完,似乎是觉得太过安静,抬起头瞥了严在溪一眼,朝他摆手:“你不是要去医院接ni吗?”
ni昨天夜里忽然呕吐,严在溪担心它病情加重,连夜将ni送去了嘉青最大的宠物医院。
夜里的宠物医院急诊没有能诊治宠物肿瘤的医生,严在溪赶去的时候,护士被他眼眶里的红血丝吓到,又闻到严在溪身上残留的酒精味,战战兢兢叫了保安,才给回家的医生打了电话。
严在溪说:“医生今早打过电话,说它情况不太好,可能还要住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赵钱钱担心地皱眉:“怎么会长肿瘤啊,小可怜儿。”
“这个品种就是很容易患癌,”严在溪嘴角松弛地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医生就诊断出来了,但手术风险太大,我就选择了保守治疗。没想到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
“本来坐长途飞机可能会有影响,但它的主治医生说ni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一意孤行地把它带回来了。也许是这个原因吧,病情突然发作了。”
严在溪看了下手里握着洗净的画笔,他蹲下身去,修长的手臂环抱着曲起的膝盖,停在垃圾桶旁,艰涩又短促地笑,语气平静:“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把它留下。”
他把手里的画笔扔了,站起身用毛巾擦干被水打湿的小臂,偏转过脸,一半落在光亮下的俊秀面庞翘起不羁的笑容,对赵钱钱道:“钱姐,我明天请半天假,和师妹有个约,下午直接去拍郊区那对老夫妻的婚礼,中午就不回来了。”
前一秒还在感伤ni的赵钱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就去泡妹了啊。”
严在溪笑了一会儿,好整以暇地问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样啊?”
赵钱钱哼哼两下挑着眼睛看他,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严在溪朝她竖了个中指,赵钱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徐念茹和严在溪约在一家嘉青市中心新开的咖啡店见面。
在去之前徐念茹就同严在溪讲过谢呈也会来,严在溪没有多想,谢呈来得正巧,他需要专业人士的多方建议。
隔天一早,严在溪就抱着那台昨晚刚说过“丢就丢了吧”的电脑去了咖啡厅。
谢呈比严在溪和徐念茹到得都要早,他这段时间在杂志社磨炼得很好,受到了不少业内专业人士的赞誉与培养,人要更加自信,走路肩膀也挺得更开,俨然摄影精英的派头。
他抱着攒了大半年的钱买来的笔记本电脑在修图,服务员送咖啡来的时候谢呈抬头接过,余光瞟到刚进门的严在溪,敲了敲桌面,严在溪回头看过来,谢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边。”
严在溪脚步顿了一下,看到他的状态困惑了下,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迈着步子走过去。
谢呈一边问他要喝点什么,一边抬手唤来服务员点单。
严在溪把包放下,点了杯多糖拿铁,谢呈挑着眉毛努了下嘴,可能是觉得他的口味太庸俗,端起自己的冷萃抿了一口。
严在溪百无聊赖地捏着餐纸,想起一件事,便问他:“你之前说要买的相机买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谢呈修图的手在桌上一拍,嗓门儿有点大,好在工作日这个时间段咖啡厅的人并不算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严在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误会了,脾气很好地说:“你误会了,我是想说我的相机不用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谢呈抱臂冷哼:“不必了,我还没穷到需要你的施舍。”
严在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无语地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严在溪的拿铁刚上没一会儿,徐念茹就背着挎包,提了一个电脑包姗姗赶来。
“念茹!”严在溪叫了下找人的徐念茹,徐念茹转过头看到他,眼前一亮,笑着走过来:“师兄!好久不见啦。”
严在溪笑着和她开玩笑:“不是前天才打过电话吗?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徐念茹脸稍红,吐了下舌尖,解释道:“我是说没见面啦。”
谢呈状不经心瞥他们一眼,眼神里闪过有一丝阴沉。
桌子是四人位,严在溪与谢呈旁各有一个空位。
徐念茹没有丝毫纠结,整理了裙摆在严在溪身边坐下,她苦恼地皱了皱看起来软又白皙的脸,说:“师兄,我前段时间去拍了一次,但是总觉得光影和海浪把控的不够好。”
严在溪笑着从包里拿出电脑,说:“我帮你看看呗。”
徐念茹愁苦的表情被笑容替代,说:“好呀好呀!”
谢呈视线扫了下他的电脑,微顿,握着鼠标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问:“你也买笔记本电脑了?”
他问得很突然,徐念茹转过脸看了下谢呈面前的电脑,又看了看严在溪的,惊奇地发现:“哎,你俩同款电脑。”
她鼓了下脸:“笔记本就是方便,但是有点贵,我家里觉得没必要就不肯资助我买。”
徐念茹说着,把u盘递给严在溪,微微笑起来,感激得朝谢呈投去视线:“我本来是想没有电脑我就约在网吧,但是谢呈师兄说他新买了笔记本电脑可以随身携带借我们用一下,没想到师兄你也买了。”
“不是我自己买的,”严在溪把她的u盘插进电脑里,随口道:“是我哥送的。”
“我让我哥哥资助我点经费,我哥知道我要买这么贵的电脑,就让我滚蛋,”徐念茹感叹:“师兄,你哥真好啊。”
严在溪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看着徐念茹的照片,给了几条值得参考的建议,徐念茹在一旁用心地记下笔记。谢呈坐不住想来看,凑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严在溪操控鼠标的手,照片跳到下一页。
三人齐齐顿了一下。
“师兄……”徐念茹不太笃定地看了严在溪一眼,试探着问:“这是你想让我帮你看的照片吗?”
严在溪难得不好意思地碰了下鼻尖,点头:“对。”
“哇!”
徐念茹怕误看到他的私密照片,听到严在溪这么说,便放下心来,激动地抓着他小臂:“师兄!你怎么拍的,教教我!”
谢呈看他的眼神复杂起来,有嫉妒、不屑,也有不甘。
严在溪回答地很认真:“你要靠想象,要先远离他,才能去想象他。先想到一片海,再去拍那片想象出来的海。想象是很美好的,能够放开了去幻想自己打破了死局,活在截然不同的第三种结局里。”
“但是你不能脱离现实,”他苦笑一下,“不然会活得很痛苦,会被封在耳聋目盲的乌托邦世界。最好找到介于想象和现实的那个点,再去想象,不要脱离实际。”
徐念茹抱怨:“师兄你这说的也太意识流了。”
她的眼睛大且黑,丧气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下垂,眼皮也一并稍塌陷,露出精灵古怪又愁眉苦脸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纯真。
不知为何,严在溪想到了ni,他偷偷笑了一下,被徐念茹追问在笑什么。
严在溪可不敢告诉小师妹,想到了他的狗,便扯开话题:“你这张是几点去拍的?”
徐念茹想了想,道:“十二点半左右,不到一点吧。”
严在溪说:“可以再晚点试试,你有在海边待过一整天吗?”
在徐念茹开口前,他及时补充:“不是在海边度假,就是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单纯地看海,从早到晚,日落月升。”
徐念茹摇摇头,叹了口气:“这还真的没有试过。”
严在溪鼓励她:“你去试试看。”
徐念茹说好,她又看了几眼严在溪拍的照片,连连称赞:“拍得真好啊。”
严在溪不谦虚地道:“那当然。”
他对他的作品有这个自信。
谢呈在一旁也挑不出刺来,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副绝对能够角逐风光摄影大赛金奖的作品。
“你们再仔细看看,”严在溪不放心地放大给他们看,指着逐渐模糊的光点,掩饰紧张地看了眼谢呈和徐念茹的反应:“能看出什么不一样吗?”
徐念茹手指点着嘴唇,困惑地皱紧眉头,缓慢摇了下:“没有啊……你是用了什么新手法吗?”
谢呈也看不出来,但他没有吭声,看了眼神情紧张的严在溪,闪过几分狐疑。
严在溪喘了口气:“那就好,没有什么技巧,就是想听听其他专业评委的看法。”
徐念茹拍他肩膀:“拍得很好啦,不要焦虑嘛师兄。”
反倒是谢呈留了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三人又坐了一段时间,徐念茹告诉同样嗜甜的严在溪:“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巴黎蓝带回来的西点师开的甜品店。”
严在溪眼前一亮:“我们去买吧。”
谢呈对甜品并不感冒,面色如常地说:“你们去吧,我要继续修图,后天是ddl。”
徐念茹也没多想,从挎包里拿出钱夹,甜甜微笑:“学长,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包包啦。”
谢呈和声对她点了下头。
严在溪和徐念茹并肩走出去。
过了一阵,两人拎着三个蛋糕回来,徐念茹把手上的一个放在谢呈旁边,说:“学长,师兄请客,快把他吃穷。”
谢呈目不转睛地把注意力放在电脑的人像上,用手臂排了下旁边的蛋糕,说:“学妹你吃吧,我不吃蛋糕。”
严在溪垂眼看了下息屏的电脑,稍安心坐了下去,把微歪的电脑放正,看了眼时间:“哎呀,都十一点了。”
他急急忙忙开始收拾东西:“你们继续坐一会儿,我还要去郊区赶个工。”
徐念茹没反应过来,愣愣“哦”了一下,在严在溪跑出门前才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谢呈从电脑屏幕上分出视线,微微眯了下眼,看向严在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