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蛮音没有想到,祁衡如今已经这么锐敏。
他已经不是稚龄幼子,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心翼翼跟着自己身后叫姊姊的小孩子。
可他依旧还稚弱。
你知道他可以挺拔修长,傲然苍盛。
但祁衡现在只是一颗未褪笋衣的竹,不止风雨剥蚀,更有人为的暗算和窥伺,他摇摇yu坠,岌岌可危。
江蛮音也忧心忡忡。
她不能允许祁衡有任何差错。
“你叫我一声长姊,阿衡,你我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江蛮音0上他手中的伤口,从裙摆处扯碎一条布料。
她把祁衡牵起,用布料给他止血:“你只需知道,阿姊永远都不会害你。”
——
江蛮音衣鬓散乱,头上的冠子都被扯掉了,是万不可能在g0ng中这么走回去的。
路上行人太多,不好掌控。自己g0ng里和太皇太后的清寿g0ng早被一一打点过,割舌剜眼的后果,已经让人心都清净,他们不敢议论。
祁衡传唤太医,在近处的别g0ng处理伤口。nv侍也从她g0ng中拿了新衣和钗环,在隔房帮她整理仪容。
风寒还没好,又被这般折腾,江蛮音的脑子已经开始有些钝钝的。
她推开侍nv弄粉调脂的手:“别涂了,头疼。”
江蛮音看看镜子,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这样吧。”
侍nv沉y一会儿,不好开口。
江蛮音r0ur0u眉心,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现在和画中的江玉栀没那么像了。
画中的江玉栀,肤光胜雪,星眸若春水,眉目含情,是枝头一枚含着露的兰花,清冷姣柔。
侍nv曾g画着她的眉毛,苦恼道:“娘娘和画中人五官神似,皆美貌动人,但仔细看来又所差甚远。”
因气质这个东西,不好模仿。
一盆花也会出两颗兰。
她不是珠玉,是块冷石头,和优雅温柔,尊贵娴静这类沾不得边。
要细细g绘似蹙非蹙的眉,眼角唇珠都晕开浅绯胭脂,姿态和神情仿得细致入微,才能和姐姐有八分相似。
她这双眼睛深而沉,像潭底,没有情绪,也毫无情意。
不像鲜活的人。
“该见的人也见过了,就这样吧。”江蛮音cha上最后一根簪子,随意道:“难道回g0ng还会被拦在外面不成。”
“娘娘说笑了。”
祁衡那边似乎也包扎完毕,太医仔细嘱咐好了疗养事宜,留下膏药,这些人缄口如瓶,没有丝毫多问。
江蛮音其实很喜欢现在后g0ng的模样。
安静,密不透风。所有人都被妥帖打点好,不用害怕被欺凌作践,也不必担心祁衡的一举一动被当成消息传给暗处的豺狼虎豹。
陪着小皇帝在深g0ng待久了,这种生活于她而言,已是不易。
薛止……
薛止——
江蛮音暗念这个名字,这两个字,每一抹笔画她都清清楚楚,像被用唇齿临摹含咽了千百遍。
等到祁衡叫了她一声,江蛮音才将将回神。
“阿姊?”
他看到江蛮音愣了一下,脸上说不清是迷茫还是凝重,于是又担心地问了一遍:“阿姊?”
江蛮音看向他的脸,朦朦胧胧的面孔,然后模糊的光晕开,随着视线逐渐明晰。
她缓了下神。
“确实是有些太累了。”江蛮音扶额起身,她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看到祁衡担忧的脸se。
”朕送你。“祁衡顺势挽起她的手,等走到半路,才用她仅能听到的低语说:“今日上朝,文武百官在为我新择太傅。”
江蛮音屏住呼x1,问:“是谁?”
祁衡撕看出了她心之所想,快速回道:”内阁首辅称病,多日未曾上朝。太傅到底是谁,现在尚且不知。“
“在朝堂之上……我并非是可以定言的皇帝。”祁衡脸上有了罕见的孩子气,“阿姊……我是不是很没用……”
江蛮音只有心疼。
他知道外面的风言影语。旧帝荒诞无稽,躲在后g0ng不理朝政,宦官又极尽谄媚之能,网罗亲信,结党营私。
先皇暴毙,他九岁坐到那个位置,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掌印太监奉候在侧,士大夫对新帝不满,另有亲王虎视眈眈。
不是敬畏,在那把椅子上,收到的视线全是打量。
“会好起来的……”江蛮音深x1一口气,握紧祁衡未缠纱布的另一只手,看着地上白到刺目的雪,“她已经快si了,别怕……什么都别怕。”
更安稳的日子,迟早会来的。
——
江蛮音在寝殿休息了好几日,这风寒之症总是时有时无,让人困乏得紧。外头那颗显贵的绿梅都开了,她也没心思去看。
新太傅还未择出,祁衡看似镇定,其实近日都在研习诗书,朝暮不休的,非常刻苦。
江蛮音闲来无事,差人往g0ng里送了许多香料来,对着香谱研磨。
香道用具繁多,江蛮音特意辟了高大的曲扇屏风将书房两侧分开,一边是博古书架,一边是香炉轻炭,门外及里又有纱帐相隔,整间屋子被分割三块,说不清的拥挤。
江蛮音靠伏在长案上轻眠,案上堆满了香罐香筒,染上香木油膏的帕子也落了一地。
打好的镂木香篆成片堆积,主调犀木花香,含有一丝的栴檀,木质沉静,气味内敛。
碧玉香炉还在静静焚烧,r白se的细烟袅袅升起。
房间里安静极了。
薛止掀开纱帐,他放慢脚步,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江蛮音还在睡,头发顺着肩颈滑垂在案上,发丝和香木松脂混在一起,还沾了许多细碎的零陵花。
薛止用她案上的一方帕子在香炉熏了片刻,放在鼻端,轻嗅她合的香篆。
江蛮音最不喜檀,她嫌香味持久不散,益清悠长,又太过明冽。这种种好处,她却很是计较,说过于显眼。
薛止那时讽笑道:“以香辨人?又不是人人都似娘娘般小犬鼻子。”
挨了她一眼。
那时候的江蛮音还很乖觉,是头一回敢瞪他,瞪完之后又害怕,表情尤为生动,所以薛止记得很清晰。
可这案上摆放的木块香粉,皮腐而se紫,质坚重,味清和,皆是沉檀。
小贵妃突然转了x?
薛止放下香帕,扫视面前的书案,一本本翻过去,皆是香谱香乘,还有《墨娥小录》这类医香杂方,无甚特别之处。
他坐在江蛮音对案,拿起了剩在桌上的香膏碎脂,以竹篦轻合,慢慢调制。调香熏衣这种媚主活计,他也算十分擅长。
只是上一个用他所制之香的主子,早已si了。
沉香悬挂于水瓮之上,用明火煮开蒸腾,直到水汽不再四散,盘旋在沉香上方。
薛止的动作很轻缓,银碳也没有一丝烟气,咕噜的冒泡声让人更好入眠,等到一线香合完,江蛮音还是没醒。
也太耐睡了些。
薛止把调好的香膏随意放在案上,和江蛮音已经打好的香篆云片堆在一起。
却不经意瞥到一本被江蛮音压在臂弯下的书,薛止想细看,发现她压得紧密,依稀可辨是本《东河棹歌》,那页恰有行小字——‘灯火城河夜夜春’。
这是本江南游词。
这番动作,终于是把江蛮音扰弄醒了。
若上次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在,这次就是真的毫无所觉,睁开眼就被那从高处投下的影子吓得不浅。
江蛮音乍然惊醒,手臂从桌案滑落,差点碰到正燃的香炉。薛止眼疾手快,将她的腕子捉住。
躲过香炉,却没躲开案角,那细瘦的腕子扣上去,咔嚓一声,像是碎了什么东西。
那条水se上好的翡翠镯,是薛止随意送的,她倒也戴了许久。
如今可算是裂了。
——
萝:你怎么每次都扰人清梦!
薛止:摊手——
这奇珍异玩,能送进京师的,都是jg挑细选的,再送进g0ng里,那可都是居奇的上好货se了。
那块通t满水的玉料,总共就那么大点。司饰的人细扣了一个正镯位,正喜不自禁呢,就看这位爷眉头一皱,y生生改小一号,成了贵妃镯。
匠人面se不改,可心里早就扼腕叹息,还想着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小心翼翼问:“掌印大人,这玉料百年难遇,细镯倒是可以切制……可这剩下的料子,岂不浪费?”
薛止当时拿起那块开了窗的玉石,透着缝隙往里看,觉得那黛绿se像极了谁的眼睛。
他把石头丢回盘中,轻轻低笑了声。
那笑听着也凉丝丝的。
一个太监,都不是男人了,甭管当多大的官,x情也不似常人。瞧这掌印,可不就是y晴不定,怪异多变的。
司饰局的管事在心里懊悔自己多嘴。
他与薛止只见过几回面,每次看到他那双长了红痣的眼,就觉得心中犯怵,故也不敢抬头。
就听他说了句:“串成珠子,送到我这里。”
真真是暴殄天物。
要被司饰知道这条镯子也碎了,还得让他捶x顿足个几日。
江蛮音可不敢开口。
她没什么心疼的,不过一个镯子,也无甚含义,长久以来还算细心ai护,只是怕薛止因为这个又对她yyan怪气。
现在他的手还握在她腕子上呢……
那这可就不算她自己弄坏的。
江蛮音轻咳两声,yu盖弥彰:“掌印大人,可别伤着手了。”
翡翠是质地最密的玉石,断口锋利。
江蛮音没感觉到疼,那这血腥味,就来自薛止的掌心。
薛止看了她一会儿,慢悠悠道:“我瞧着娘娘倒是挺开心的。”
江蛮音装作讶然:“怎会……这样好的玉器,还是掌印大人给的,我心疼还来不及。”
她用空着的另只手把掉在地上的玉块捡起,继而露出了压在臂弯下的那本书。
薛止像是随意问道:“娘娘怎有闲心看起了杭州游记?”
江蛮音愣了一瞬,又很是自然道:“g0ng里呆久了,总想着去外面瞧瞧的。”
薛止松开她的手腕,把那些碎玉半握在手里,笑道:“看来娘娘重病初愈,已是jg神大好。”
还有闲心跟他阿谀奉承了。
这人……
她不就得了个风寒,被讽得像久病不起。
江蛮音扯起嘴角,学着他笑:“那得多谢掌印的记挂……”
薛止瞥了她一眼,悠悠道:“记挂?娘娘真是多虑了,咱家忙着呢。”
江蛮音稳住脸上的表情,状作难过:“掌印大人不曾记挂本g0ng?本g0ng……还是很念着大人的。”
薛止在她面前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案上的g净香镊,先往沸水里滚了一圈,才开始处理伤口。
他摊开掌心,玉石碎屑有几枚刺进皮肤里,这么一看,果然溢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他的手生得极好,长而匀称,如玉石莹润,却要b玉石更加冰冷,看起来毫无温度。
薛止掌心半握,指节弧度优美,因为挑捡碎屑的动作,中间两指微屈,偶尔极其轻微的颤两下。
江蛮音看了会儿,把视线移到另一边。
薛止似有所觉,抬眼看她。
江蛮音偏着头,似在发神,其实是在数今日合了几副香篆。
紫檀,绿檀,沉香木……
都不像。
他到底还加了什么香。
薛止向来不是个好人,他睥着她,带着深长的笑:“娘娘刚刚在瞧什么呢。”
江蛮音颤了颤睫,对答如流:“看掌印大人的伤口,本g0ng实在心疼……”
薛止觉得好玩极了,语气如常:“既然心疼,娘娘就该再看看,何故偏头。”
江蛮音沉默了片刻,又y生生把头扭回来:“本g0ng看就是了……”
“江蛮音。”薛止在笑。
江蛮音顿住,她抬眼和薛止对视,看见了他藏在眼皮下的红se小痣,在瞳孔和眼白的交界处。
她与他的身高差距,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好像每次,都可以看见他眼睛里这粒血红的籽。
而这个时候,他也格外像妖物。
目光交移之时,时间仿佛都凝滞住。
“很怕吗?”
江蛮音从这句话听出了一个可怕的讯息。
他饶有兴致。
江蛮音被这句话,问得愣神。
很怕么?
她刚进g0ng时,未及笄的年纪,也就跟现在的小皇帝差不多大。
江蛮音是家中庶nv,由外妾絮娘生养的。
家主当时正是前朝鼎鼎有名的户部侍郎,手握实职,在应天府也颇有声望,于同僚之中更是清白廉正的典范。
这样的人,在进禄加官,名声正躁时,就会更加在乎自己的清誉。
纳妾是小事,可夫人反应极大,若闹得家宅不和,传出去也只会道江大人管教无方,尤为惧内,岂不成为京师笑柄。
他大手一挥,就将那外妾送了出去。
这一送,就把絮娘送到了湖州菰城县的乡下,那里泽多菰草,人丁稀少,是最为老旧的庄子。
絮娘是个奴家子,x子软弱。
她是到显怀的日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已有身孕。
乡下贫瘠,为孩子着想,絮娘也曾找人寄过书信,只是肚子大得瞒不住了,京中也没有音信传来。
江府看来已经是不管她了。
她是被放逐出来的人,怀了孕,又无人认领,就算y说这是江大人的孩子,也不会有人相信。
絮娘被庄子里的管家丢了出去,肚里的孩子也就成了暗结珠胎的野种。
絮娘没有谋生的本事,把身上藏起来的金银玉饰卖了g净,这才凑了些银子将她生下来。
她想给孩子一个g净的身份,只靠绣品织物卖点三瓜两枣,日子虽然清贫,也可勉强过活。
但絮娘一介寡妇,又生得貌美,肤白素净,身形细如蒲柳,这般姿se在一个乡下,总是要遭人惦记的。
絮娘带着孩子过得艰苦,有些男人,品行不端,有妻有子的,大晚上来爬墙,用扫把都赶不走。
絮娘受过几次小委屈。
她都忍了下来。
小时候的江蛮音不懂,只觉得母亲把门堵着,哭得让人心酸。
絮娘要攒束修钱,让孩子去学堂念书,nv子不能考功名,就去学个手艺,总之要混口饭吃,不能和她一样。
孩子罕见的不听。
挨了几次打,si都不要去学堂,六七岁的小nv娃,嚎天喊地,非要去武堂耍棍练枪,把絮娘气个半si。
身上的银钱交不起两份束修,武堂也需要拜师礼。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孩子是nv儿家,为什么对练武之事如此渴求。
直到一天晚上,大门特意挂的沉锁被撬开,醉气熏熏的乡下汉子荡进屋里,抹黑爬了床。
絮娘拦不住,还要避着孩子,她甚至在想,孩子要去书院,有这样一个母亲,是要被学生取笑的。
于是抵si不从。
那汉子嫌她挣得扎手,ch0u起腰带就要打,却没想从旁边扑过来一个小矮子,上来就咬住了他的手臂。
顿时血流如注。
男的发出痛嚎,酒一下子就醒了,拼命甩手,那牙齿扎进r0u里,血r0u模糊的,已经被撕下来了一块r0u。
他疼得ch0u颤,一时间竟也甩不掉这个兔崽子。
江蛮音还在咬,耳边是男人的怒吼,还有絮娘惊恐的尖叫声。她整张脸都被脏血糊住了,只知道拼了命咬,不能卸气。
后来,她被结结实实摔在床底,腿骨断成两节,脑子里阵阵嗡鸣,双目全黑,直到不省人事,都没有卸下这gu力。
絮娘看到nv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滚在地上,满面惊恐,骇在原地。
那男人怒气攻心,还要拿脚去踹孩童幼小的身躯。
絮娘浑身是软的,她在针线篮里翻出了把生锈的剪刀,因为害怕,手抖得厉害。
她用颤抖的剪刀,走到他背后,猛然t0ng进男人的脖管里。
男人挣扎,她又t0ng了第二下。
直到第三下、第四下……满屋子都是血,絮娘才惊醒,这人早已si了。
外面凭空劈起了惊雷,惨白的光吞噬暗夜。
絮娘收拾仅有的银钱,抱起孩子往外跑。
不知不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医馆离这有好一段路,行到半道,絮娘已经头昏目眩,全凭借一gu劲才没倒下。
头顶乌云团簇,凝了场滚滚大雨,扑头盖脸地砸下来,雷声凄厉,絮娘在雨幕跑得踉跄。
难道是天要她们母子俩的x命……
直到这时,一辆崭新的朱se马车拦在她面前,枣红骏马踏蹄喘着粗气。絮娘把孩子抱紧了些。
马车上走下一个人。
裙绣鞋jg致素雅,裙摆雪白,缠枝纹的浅se掐丝往上蔓延,盛开几朵洁栀。那鞋子踩在w泥里,朝她走过来。
絮娘看在雨幕中清了她的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你再这么抱着,不出一个时辰,她的腿就要废了。”
絮娘心下大恸,忙跪下,悲道:“大小姐……”
“上马车,去医馆。”
“大小姐,是奴婢对不起夫人。”
“嗯。”
“大小姐……我杀人了。”
片刻寂静后。
“杀就杀了吧。”
絮娘原是江夫人的随身婢nv,纳妾之事一出,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急遽紧张,絮娘也遭了厌。
江夫人侯爵之nv,下嫁江家。若寻常人也罢了,偏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婢nv。
她恨极了江侍郎,也恨絮娘。
可絮娘在马车里,竟止不住泪水涟涟:“六年不闻不问,夫人消气了吗……”
“消气……”江玉栀重复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有一丝迷茫。
她看着絮娘,又看了眼躺着的小nv孩,百感交集,终究苦笑道:“絮娘,母亲在你离府那年,就已经si了。”
瞬息的功夫,絮娘双眼空洞无光,隔了很久才问:“夫人那么高贵的人……是怎么去的。”
赵家是开国功臣,封爵乡武侯,享世代带金佩紫,诗礼簪缨,是人之上者。
怎么去的……
江玉栀偏头望着车顶,那顶上是朱红的木,粘了一层凝固的新漆,锈血一样的se。
她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经历:“你走之后,母亲北上散心,遇到流寇。”
絮娘眼中充血,摇头:“不可能……奴婢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
江玉栀倏而偏头,眼神凌厉如寒刃:“你以为是什么?那几十个寇贼在村庄流窜三月已久,百姓不忍受苦,处处求救。母亲正巧经过,又带了百名jg英侍卫,和当地村兵联手,没有输的道理。”
絮娘以手掩面,肩膀耸动。
江玉栀又道:“这说明她不是伤心yu绝,故意赴si。”
“来信上写,流寇被清除之际,只剩一人以孩童作挟。母亲深入贼窝,将人质救出,自己却中了毒刃。”
絮娘已忍不住ch0u泣,江玉栀看着她,突然笑了,那笑里含着讽刺:“你若私心里,还把她的si与自己扯上关系,那就是对武侯之nv的侮辱。”
“赵秋玉之si,是为救民济世,si得其所,无需他人来评判。”
此言一出,絮娘顿住,目光落在地上,怔怔的。
与此同时,江玉栀听见角落传来一声哼咛,她连忙去检查孩子的情况,发现了些异常。
孩子尚小,人已经毫无意识,嘴里的牙齿和舌头却还紧紧相绞,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
掰开嘴,鲜红的血丝丝缕缕冒出来。江玉栀感受到她x膛里的心跳,以及强烈,急遽飙升的t温。
粗野,像杂草,有那么蓬沛的生命力。
江玉栀问道:“她的名字叫什么。”
絮娘整个人已经塌了下去,魂不守舍,只下意识回道:“只有r名……叫音儿。”
江玉栀分开nv孩的唇,用手指探撬开那咬紧的齿,防止她弄伤自己,又拿袖子擦g净她脸上的血。
她轻抚nv孩儿和她相似的眉眼。
“以后就叫蛮音,江蛮音。”
——
纳入户籍,那张薄纸盖上了描红官印,江玉栀为她写下名字,力透纸背,江蛮音也在一夜之间有了名氏地位。
但她的母亲,要弃她而去。
絮娘要去为赵秋玉扶灵守丧。
她等到江蛮音身t半好,就要赶着前去北羌。
江蛮音瘸着一条腿,半跛不跛地拉住絮娘袖子,不让她走。她舌头还残着,说话的时候,嘴里似刀子刮r0u:“娘亲……”
舌头的neng痂还没好,一开口,说得急了,血就流出来。
絮娘回头,告诉她:“大小姐清风高节,不会苛待于你,跟着她,要b跟我好得多。”
江蛮音指着嘴巴,说得艰难,声音也含糊不清:“娘亲……”
“不要叫我娘亲……”
江蛮音拉她袖子的手一颤。
絮娘狠心道:“你的正经大娘子,应是江府正头夫人,你要叫我,只能唤一声小娘。”
江蛮音罕见的,冒出一gu小心翼翼的委屈来,她现在像是个弱小哑nv,双眸泪水盈盈,口中也只能发出含混的字节。
幼时那般跳脱的x子,如今这般敛se屏气,是知道要被抛下了。
絮娘心中有隐隐的ch0u痛,但她很快压了下来。
她转头要走,已是下定决心。
江蛮音忙拉住她的手,拽着不松,一边努力保证字句清晰的说。
“我不听话……要学武、是为了……”
絮娘正在扯下她的手,竟一时扯不动,在纠缠之时,听到她焦虑急切的哑声哭腔,刻骨镂心。
“是想要……护着你!”
她哭得力竭,人都要晕过去,唯有紧抓着袖子的手不放。
眼泪从絮娘眼角滑落,她突然蹲下,用力抱紧江蛮音,不停0她绑着红绸的双髻,大颗泪水滚落,淌进nv儿的衣领。
“去护着小姐,别护着我了。”
江蛮音跪倒在地,看着絮娘渐渐远去。
混沌一片的记忆,暮se苍茫,她只记得自己发上的红绸落在地上,混着眼泪泥泞,像鲜血的痕迹。
江玉栀在远处问她要不要回江家。
她摇头。
于是江玉栀擦g她的泪水,问:“那想要去哪?”
‘去武馆,要学骑s。’江蛮音无声道。
仅靠着唇形,江玉栀竟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浅笑:“nv儿家学这些,没有用处。”
江蛮音捏紧了她的手,眼眸盛满祈求,无声亦有声。
于是江玉栀叹气改口:“武馆算什么,你是江家二小姐,想去哪里,都随你的意思。”
江蛮音从地上爬起来。
又听江玉栀话锋一转,不容置喙道:“但你要先念书,这不得商量。”
江蛮音点了点头。
她将落进泥里的绸带捡起,发髻拆了,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暮昏时的凛凛长风,吹得发丝和红绸飞扬。
京师并不安然,江玉栀早到论婚的年纪,江府也不是江蛮音的好去处。
江玉栀把她就近安置在临安,那里有她的外亲,也有杭州最好的书院。
“小瘸子,再过两年,姐姐就接你回去。”
江玉栀是这么跟她说的。
没成想,还没到两年之约,江蛮音就听到了她进g0ng的消息。
江家侍郎之nv,乡武侯之后,进g0ng恩宠无双,入g0ng那年就诞下皇子。那一日,圣上大喜,举国同庆,为此办了场盛大的花灯节。
于是来接她的这个约定,又不作数了。
再次相见……
再见已是一副棺材和牌位,冷冰冰的灵堂,四周围了一圈白烛,火焰如星,荧荧通明。
房顶的星火无字幡随风滚滚而动,那位像极了江玉栀的小皇子,躲在彩幡后的一隅,与她隔棺对视。
他问,你是鬼吗。
江蛮音的样貌与他逝去的娘亲,实在太过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