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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朝他瞪一眼:“听你的话?我黑五路了!陈老二,就这么几天过年,你安生点。我们本来就不该是这个样。你怎么搞我我无所谓。但你对得起妈吗?她对你几多好?她要是晓得,第一个想不开。”ps:五路指五路财神,黑五路即财运皆无,泛指自陷死路。
我弟说:“我晓得。”声音很平静,但也没说是晓得什么。我哥看了他一会儿,鼻子里“哼”一声,就扭头走了。
我妈一直对我爸十分崇敬甚至喜欢得盲目。我爸年轻的时候,手脚有劲又凶又飒,十几个的伙计对他言听计从,那是远近有名的狠将。我妈屋里穷,穷得一屋人差点没饿得死绝。不到十四岁就跟着师傅学吹号,就为了每天能喝个几碗稀水粥。号吹了三年,在介绍人用手指头隔老远一指,遥遥看到我爸端着簸箕筛米,黧黑的臂膀孔武有力,在太阳下凹凸起伏得发亮后,便当场确认这个男人就是她以后的依靠。
后来结了婚,这个依靠确实让她免受了其他任何人的欺负。只是欺负她的人就只剩下了我爸一个。与我爸结婚三十年,仅仅我爸还清醒的时候,她挨我爸打的次数就不下几百次。可是她还是骄傲,骄傲这个男人相中了她,骄傲他们在陈家棚这个水洼落脚有个了家。她对我爸喜欢得盲目。每次打完我妈,我爸就会格外的谦卑,甚至不惜自降身段讨好她,做出些极尽温存的举动来。此法对我妈显然十分受用。甚至好多次她不惜以故意挑起事端来找麻烦。
如今我爸瘫痪在床,我妈依旧勤勤恳恳。快十年来,尽管也有好几个男人明示暗示想跟她结为连理,但显然她丝毫没有这种意思。在抢回抚恤金的那天,我妈当着我爸的脸说,哪天他死了,落土了,她才会滚到另一个男人怀里。如今我妈已经年过五十,她发白脸皱,成天穿得灰扑扑的不再美丽,但也依旧履行着她的诺言。
到了晚上。夜静如死。我妈跟我爸照例擦完身,躺下睡觉。睡到半夜,就听见楼底下哪里总有窸窣声。我家向来有老鼠。一楼饭菜粮油乱放,又阴又潮,跑来点借食的小畜生不算稀奇。我哥小时候,还遇到过夏夜一觉醒来,翻身一手摸到个盘成一圈的冰凉的蛇的事。我哥当时吓得脸白,倒是那蛇睡得比他还死。我妈说她怕是把这里当成她家了。是条母菜花蛇,没毒,你莫惹她,你等她自己走就行。
翻来覆去,楼下声音没停。都快过年了,蛇、纺织娘这类有灵性的东西不可能来。我妈觉得是老鼠,想想我哥自己可以打,也就没管。
此时我哥正趴在地上,跟条狗一样被我弟肏。他把头按进白天晒过的铺盖里,棉絮中爬出来的潮气和焦味交裹着,塞实了他的鼻腔。我哥没敢说话。只把一塌糊涂的屁股立起来直往天上伸。他想过把我弟打走,赶回楼上去,或者自己跑出去避开他。但是我弟的一句话让他紧绷着的拳头又松了下来。
我弟说:“哥,你说张完那个儿子,是不是跟我小时候一样经不得压?”在我弟四五岁的时候,我哥好几次把他按着掐脖子,那是下了狠劲的,好几次只差没掐死了。
肉红的物体来回缓慢折磨着我哥。就跟窒息感一样反复凌迟神经。我哥好几次没忍住透了几口呼吸,嘶哑的叫声就撒了野地往外跑。
我哥说:“陈熙,你心莫那么狠。我是做错了。我是对不起你。但我是真把张完当妹妹的。礼金都上了。她没惹你,你也莫惹她。”
我弟笑:“你的妹妹还挺多的。”
黏液徐徐往下滑,腥臊得让人躁动。我弟压着满地黑暗,对着无边的虚空挺动下身,感觉像在肏着全世界。那个洞口压迫、燥热,那整个世界便被他劈破、狂叫。
我弟说:“我们家就只有你、我、妈、爸。没有别人了。”
声音从背后的一片漆黑中传来,像是阎罗王在下判词。我哥问他:“我们就只能搞成这个样了吗?陈熙。”
我弟说:“没得别的样子了。”说罢便撞得更厉害。直捣得我哥浑身抽搐僵硬得再也不敢动,像头吓哑了的公羊。直到最后,他的手才往后四处乱摸索,如遇浮草般抓到了我弟的手腕。捏得死紧。
东西射到我哥肚子里。我弟用拇指堵住洞口,边揉边按,就是不让它们流出来。身下如死般寂静。只有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大拇指也在他突出的骨节上来回轻轻抚摸。
我弟说:“陈进。我们一家人当真是一家人,几个都挺像的。”
话音一落,楼梯上一道光射出,我妈的声音从楼梯口翻滚下来:“老大,你到搞什么?还睡不睡瞌睡?是有老鼠?捉一下不就好了。还是没捉到?就这么没用?”
光直直地换了个方向。再一凝固,我弟衣冠楚楚地站到光的尽头里。他笑眯眯地说:“妈,有蛇。哥怕蛇,叫我下来帮忙。”
灯下我弟脸庞莹亮,跟散着光晕的神仙有点像。周身一片漆黑,他继续说:“妈,已经弄好了,放了。你回去睡觉吧。”
我妈扭转几下手电筒。光照到我哥的地铺上,铺盖踩得凌乱。我哥背对着她裹到被子里,一回头,脸色发白。我妈打个哈欠:“这么冷的天还有蛇?怪神的。老大你也是,这么多年了还怕蛇,长这么大个子了,也还是没得用。你们把蛇放哪儿了?”
我哥没说话。我弟笑:“已经放到巷子外头了。”我妈说:“那也好。怎么今年过年还来。估计是今年天气热和,蛇都不打洞了。老大你也是的,半夜喊你弟起来帮你捉蛇,是会使唤人的。你两兄弟关系好点,也莫这么整他。赶紧睡瞌睡。”
我妈看了我哥我弟好几眼,才打着哈欠又上去了。
直到我妈再次消失在楼梯上,我弟才一手掀开铺盖。打个灯一看,白浊的液体正连成线往被子上绵延不断地滴。我弟一脚踢到我哥的屁股上,笑:“哥,明天记得洗铺盖。当然,你不洗也可以。这几天可以天天闻着睡。”
我哥虚弱地骂他:“你再乱发神经病,妈迟早晓得。你等到那天吧。到时候我们都没得好日子过。”我弟躺下去紧紧搂住他:“那也挺好的。我好多年都没看到过妈打你了。”我哥脸色一暗:“陈老二,你真不是个人。”我弟说:“你才晓得嘛。”
我妈虽然对我哥差了点,但是几乎从来不上手打我哥。打人是我爸的特权。我妈自然不敢染指。但我妈也打过我哥。一次是我哥差点把我弟掐死,被回家取小号的她撞到。那个时候我哥还不满十岁,我爸外出务工一个月没回,权柄下移,我妈替他行道,把我哥打得半死。竹鞭抽得浑身没一块好皮。还有一次是,我哥坐完牢回到屋的第一天,被我妈当着我爸浑浊凝固的眼当面扇了好几巴掌。
15
晒过的铺盖还是潮气漫天。抱了一会儿,我弟爬起来说:“哥,你这个铺盖跟进了水一样,睡不成。会感冒。你还是跟我上去吧。哪睡不是睡。我们都一起睡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么一两天。”
我哥没动。
我弟又踢了他一脚:“你听到没?跟我上去。”我哥说:“陈老二,你莫逼我。”我弟笑着说:“谁逼你了。你是怕被妈晓得,怕被她打?”我哥低声道:“你真是疯了。我前头还以为你是真的怕被妈晓得。你也不想想,我们这种关系,妈晓得了,她还活不活?我还活不活?你自己呢,你想过没,你的工作还要不要了?再讲,等你再大点,你就晓得现在做的这些事其实真的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我弟冷森森地笑了声:“哥,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压住我哥的脖子,就像小时候我哥恨他巴不得死了的时候一样:“你跟我讲讲,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哥哑火了。也没反抗。
这沉默搞得我弟似乎十分恼怒,他没松手:“哥,我既然想好要回来了,就没打算再想些别的了。你就安心当我哥,别的想都不要想。我晓得你以前想过要把我们的事跟妈讲,你以为我怕?我其实根本无所谓。我小时候被你打得要死都差点死几回,我还有什么怕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比较怕的是你。哥,我要是晓得你还有别的想法,什么要找女朋友,什么要结婚,什么要生孩子的,那你怕什么我就来什么。”
我哥被压得满脸通红,眼里冒出开花的血丝,无声地用嘴型说:“陈熙,你就是个神经病。”脸扭曲着,泛着将死的暗气。
我弟哈哈大笑:“你讲得挺对。我就是巴不得我们一家人都赶紧活不成了得了。你讲为什么你要是我哥?你要是一直是我哥,或者一直都不是我哥要多好?哥。”
我哥无声地望着他,灯光煞白,贴在脸上如无常。一副活够了的样子。
我弟又放开了他。死亡从我哥身体里爬走,带来一种铺天盖地的疲累感。我哥深喘着气,在我弟的注视中翻过身,没再理他。
第二天我哥不晓得去哪里了。到晚上快吃饭的时候,都没回来。我妈这几天都没出工,就在屋里当保姆。淘米的时候还嘀咕了好几句,菜快炒完,才得空摸出手机要跟我哥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
我妈放下手机就往楼上喊:“老二!老二!你哥到哪里去了?你晓得不?一天都没看到人。你打个电话问下,我打都没接。他现在是硬气了啊,有点钱了就要反天,电话都不接了。”
我弟在破楼梯上出现:“我去找一下。”
我妈把锅铲往锅里一甩,发出“哐啷”一声:“你再打个电话问下,也没打通就算了。没通我们自己先吃。不管他了。”
我弟笑:“妈你先吃。我去找他。”我妈还想说些什么,我弟已经下楼出去了。
青色油烟袅袅升起,烤得人脸有些渺远。望着我弟走远的身影,我妈嘴里念念有词:“婚婚不结,朋友朋友不谈,也不晓得是不是脑壳哪里出问题了。都几岁了,吃饭还要人喊。唉,你看你养的好娃,一手烂摊子甩到这,我糊泥巴上墙都糊不上去。我也苦啊,陈旭啊陈旭,你倒是只管睡了。”
我弟出了门,跟我哥一连打了几个电话,也都没人接。
他昨天把我哥说的心里不痛快,一上午没看到人,也就由他去了。没成想一天人都没回来。
最后我弟还是到定河边找到了我哥。这回我哥没抽烟,甚至这一整天连个饭也没吃一口。我弟看着他手背上贴着的个白胶布,问:“感冒了?”我哥盯着落下去的河面说:“嗯,感冒了。去吊了几瓶水。”我弟又问:“跟你打电话都没接。”我哥说:“吊水吊得瞌睡。睡了大半天。”我弟说:“饭吃了没?”我哥有气无力:“没吃。懒得吃。”
我弟笑了笑,没说什么。定河潦水枯清,低矮渺远,对岸有个老旧的水力发电站,墙面斑驳泛黄,好像我们出生前就已经屹立在这了。河水看不出来在流淌,就像死了一样。
一个塑料袋出现在眼前。我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又回,他问:“吃不吃饭。”我哥看着他提着的碗筷,明显是回了趟家舀了一大碗特意提过来的。愣了会伸手接过,掏出来就开吃。
筷子碰得碗叮叮当当响。我弟问:“咳嗽吗?”我哥嚼着饭闷头说:“就发烧。其他没事。”我弟停顿片刻,问:“你后来没自己洗?”我哥头都没抬:“没。”我弟一把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赶紧回去。洗澡。弄出来。”我哥继续低头吃他的饭:“我以为我不舒服你会高兴点。”我弟站起来说:“你神经病?你是我哥。”我哥扯起个嘴角,很快把饭吃得见底:“所以你以前把我当什么?当仇人?还是当认不到的人?还是别的?”我弟说:“随便你怎么想。总之赶紧回家。我帮你弄一下。”
他把我哥手上的空碗拿走,连筷子依次装好,说:“回家吧。”
我哥纹丝未动,餍足地斜撑在堤坝上,说话终于有了点力气:“啧,有点想喝酒了。”天已经快黑了,又冷,他嘴里冒出了雾,飘飘袅袅的悠远勾人。
我弟摇头:“你现在喝不得。”
我哥突然呲着白牙:“陈熙,你们当干部的,就这么喜欢管人?”就是这个笑有点苍白。
我弟也笑:“哥,以后我都管到你。”我哥不笑了,只看着他没作声。
目光在空中交锋,黏稠得要掉到地上。我弟和我哥猛然贴到一起,亲得激烈又不可开交。
提着空碗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破烂的巷口剩几盏隔得老远的灯。家里漆黑一片,像被夜色箍住了一般冷,估计我妈早就给我爸喂完饭收拾利索去邻居家蹭电视去了。我弟说:“你赶紧去洗。”我哥说:“你不是不让我洗?弟。”我弟一愣,冷着脸说:“赶紧去,啰嗦。”我哥咧嘴嘿嘿笑,贴得离他更近:“陈熙,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我弟静静地说:“没有。”
我哥盯着我弟漆黑的眼,那里似乎有风暴在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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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河水枯竭,我哥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了。
他明明记得当时什么都没叫。但就是被轻轻打开的门吓得魂飞魄散。那扇破门“吱呀”一声,在夜里清晰得可怖,我弟的那个东西还在我哥身体里挺动。
白炫的灯即刻照到他们身上,就像在审判批斗,灯后的我妈“啊”地大叫一声,只差没昏死过去。我妈爬起来惊恐颤抖着说:“老大老二,你们在搞什么?!”
我弟把铺盖掀到我哥身上,提裤子下床,跟我妈说:“妈,我喜欢哥。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找人介绍了。”
我妈抖得浑身如筛糠:“老二,你到说些什么?你们是亲兄弟,是亲兄弟……肯定是要喜欢。喜欢就喜欢,但是你们、你们这是在搞什么?搞什么……这是有病。是神经病。是不是你哥又要打你,强逼你干这个的?”
我弟淡淡地笑:“是我强迫他的。妈,我从初中就喜欢哥了。就是这么喜欢的。”
我妈腿发软地打摆子。看着我弟在手电光下的脸,就像看到了鬼。目光触到我哥露在铺盖外的一双光脚后,愤怒攻占了她的大脑。
我妈说:“陈进!是不是你搞的?我讲你几大了还不娶媳妇,也不积极,是不是就是想好了要用这种方法害你弟弟?你从小就打他欺负他,现在搞不赢,就想这种杀千刀的办法?我们屋里有你就是个灾星!”她恢复力气,几步过去就把我哥身上的铺盖扒下来。我哥一身青紫红痕,沉默着任她扫射。
我妈怒得视线连躲都没躲:“砍脑壳的!你起不起来?我讲你今年要反天,是真的反天啊。你给我跪下。你弟好不容易弄到今天,成这个样子,你到想什么?你到底想什么?你要害他。你再不喜欢他,再恨他,我也生下来了,他就是你弟。你是不是又到哪跟人混去了,混出来这种病?你害别个人就害,大不了车子一来警察把你捉去又坐几年牢,你害人害到自己屋里的人了,你让你弟以后怎么办,我跟你爸怎么办,你是要我们死,啊?”
我哥的那个东西还软塌塌地耷拉在两腿间。他想笑出声来,嘴角却又勾不起来。想哭,但是又出奇冷静,想不出来有哪里可以哭的地方。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没有任何可以说的。所以他沉默着。
我弟说:“妈,你莫骂他。是我找的他。”他去拉我妈。
我妈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恨不得把我弟掀翻了去:“你莫喊我妈!”她眼中闪着红光,就像我爸附体:“你们两个一天安生日子没让我过过。你们回家干什么?回来干什么。不回来还没得这些事,我不晓得就不晓得。最好以后都莫回来!我不晓得就死了就算了,随便你们两个怎么搞。反正被人戳脊梁骨的话我也听不到了。我说你爸这几天睡瞌睡一点鼾都不打,他是有想法的哩,他都晓得,他都晓得!他人是动不了了,心里其实什么都晓得!他才跟我提醒。你们两个畜生,我白生你们了。”说完她就在屋里找东西,很快找到根撑衣杆,挥起来就朝我哥身上打。
我哥继续不语。
肉棍相接的闷声很沉,我哥摊着让她打。我妈边打边骂:“你个畜生!害了人家姑娘又害人,最后害到自己亲兄弟身上了!生你就是还债!我打死你,你爸要是还能动,你今天还活的成吗?”
我弟过来要拦,我妈迎面又是一巴掌:“陈熙!你给我旁边站到。你要拦我,我等会儿就去买农药。”但这话对我弟这种疯狗好像没用。我弟任我妈打,就是不松手。他脸上马上见青见红。
我哥坐起来穿了条裤子:“弟,你莫拦妈。我是该打。”他竟然笑起来。他下床跪到我妈面前,一身肌肉松弛下来,满身汗,仰头看我妈和我弟的脸:“妈,你打我吧。是我的错。”
我弟咬牙踢了他一脚:“陈进,你就这么贱。你不是从小恨妈偏心?你还让她打?再讲这个事……”话没说完,我哥一把抽过我妈手里的棍子朝他身上就是一棒:“这是我跟爸妈之间的事。你小就莫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