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生活让你如此不快意吗?」我缓缓放下她的手,顾不得湿透的衣衫,在池中坐下,让无力的她轻靠着。
她垂下头,如一朵半凋的花,乌黑的发丝在水中染成一幅墨画。
而她,只是沉默。
指尖无意轻触到她的肩胛,彷彿触碰到雪一般,指尖传来些微冰凉。
「浸了这么久,你的身子还是如此冰冷。」于是,我搂住了她,如此鲁莽的行为,不是衝动,也没有邪念。
就只是想,如此而已。
「告诉我你的名吧。」我在她耳后,轻声道。在炙热的泉水中,我的声音迷散在满室白雾中,幽幽邈邈。
「冷顏。」
冷将军家的女孩……吗?
「很适合你。你像北方孤寂的雪。」
「我是南方人。」
「可你合该属于北方。」
「我已经在这里了。」
「不,你没有。」
一直以来,我以为她与我所共有的冷淡、漠然,在暗示着我们来自于同一个北方的血脉。
原来,较之于我,她来自更寒冷的地方。
她沉默,或许她依稀能还记得自己从何方来,或许不记得。
我……不希望她忘记我。
「燕非殤,记住这个名。」
「主上,不好了。黑靡族大军在庄园外。」莫苍如是向我报告。
「为何而来?」明知,却装傻。
「黑靡族代理族长要求我们交出黑靡族的后裔,因为她将是次任的族长继承人。」
「若不交呢?」
「他们……将不惜一切以迎回继承人。」
「莫苍,备兵吧。」这是个无需犹疑的决定。「此外,请你带华灵──不,带非虹小姐暂时远避。」
「那冷姑娘呢?」
「留她在此吧。」没有了她,抗拒便无意义。
或许,从他在战场上救回她时,她的命,就只能是他的。
他会豁尽一切保护她;而她,只能待在他身边。
「你来找华灵的?」当我踏入锦阁时,她如是问。我没有看见她的人,只听得声音幽幽冷冷自屏风后方传来。
「华灵?她去哪了?」我顺着她的问题,只期盼能与她有多一点的对话。
如果她愿意,我想带她再一次远离战场,到哪里都好。
「我让莫苍带走她了。你放心,莫苍会待她好的,莫苍很喜欢华灵。」
原来,这是她的想法,一个天大的错误。
你──误会了。而我竟说不出口。
只是心疼。
「为什么你不走?」为什么,你愿意留下?
「我走了,你的战争还要打到何时?你从战场中带回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身分吗?」
「华灵走了,你也没有必要再守护什么。」
「把我交给他们,你可以重新拥有一切的和平,你甚至可以追回离开不远的莫苍与华灵,还给他们舒适与安乐。」
或许我该解释的,可我却无法。
「你就……这么喜欢华灵吗?」我幽幽听得她的低语,话语细微地好似一离唇变会散失在空气之中。
不是的,教我牵牵念念的,只有你。
我哑然,为了她言语中的绝望感到心痛无比。
而她,在屏风之后慟哭不止,好似初初融冰的河水如涌,衝破了一道道的以冷漠为名的堤岸。
良久,她累了、倦了,伏地睡去。
我轻轻抱起她的身子,欲将她放到床榻上,却感受到一阵彷彿来自她骨血里的霜寒,几乎要将我冻透。她冷艳的脸庞,纤盈如羽的身躯,让我几乎有种错觉──彷彿她是深冬里飘忽的飞雪。
一沾惹尘土,便要消融了的。
可我们,却都无可避免地蹚惹了一身红尘。
隔日,我在庄园外,杀去一个一个的胡兵。誓死将她留在我的身边。
家僕来报,冷顏自沉于潭。
那是第一次,世人眼中霸气沉稳的燕非殤,如发了狂似地奔回燕园。
「冷顏、冷顏──」
我捞起她已然冰冷的身子,轻轻唤着她,以为这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不是。
她,当真如飞雪,消融在这莽莽尘世之中了。
自那日起,燕非殤便消失了,消失在北方的传奇之中。
有人传闻他死于胡族犯境之下;有人传闻他逃走了。
也有人传闻,他拋下了家业,独自迁徙至极北之地,深居于一个不见春跡、永年飘雪的山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