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们过得很平凡。
生活的潮起潮落在这些年来把我磨得圆滑。我离开治丞哥的小公司,进了一家体制完善的企业上班,那里不再单纯,却能学到更多眉眉角角。而清楚体认到自己是颗螺丝钉,并且从中窥见整副机器是如何运作后,我感到自由自在。
孙絳文后来也和朋友共同接下那家店,因为店长嫁去国外,要当人的媳妇了。起初他很焦虑,夜夜吉他声錚鏦,写出几首歌来。歌写出来以后,他的徬徨也不翼而飞,跟小深及几个大学同学促膝长谈,一步步拟定未来的经营方针。
如今,我们即将面临的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
「培妍,我这样穿会不会太奇怪?」孙絳文站在镜子前问我。
我从书中抬首,瞇起眼细细端详他的背影,摇摇头。
他从镜子反射望见我的反应,似乎还是放不下心,转过头展开手臂,「你确定?我这样看起来有点像怪兽电力公司的毛怪耶。」
我从鼻子喷出一口气,撩起裙襬从床上下去扭正他穿歪的土耳其蓝色斗篷,「那是因为你穿反了。」
我满意的检视他衬衫的领子,以及剪裁得宜的深色裤子,若是再搭上半筒军靴会让人移不开目光。为了今天,我跟孙絳文老早就开始为治装伤透脑筋,翻遍各大杂志逛街逛得脚底板都快烂了,才总算配出一套像样的正式服装。
孙絳文甚至还去剪了头发,剪完发后他从圣哥传的耶穌突然变成周渝民,让我花了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他笑说哪有这么夸张,面对一地落发堆成的小塚,眼里带有不捨。
我则是抚摸他的脸颊,安慰他,人总是需要做点改变,但我没跟他说我因为可以摆脱被人误会是和姐妹出门的困扰,想要手舞足蹈。
孙絳文留长发的原因跟他的生活态度有关,一个吃素的嬉皮,心里有爱,坚信音乐能拯救世界,在十数年的光阴他和平的走过来了,只有在想起我时,音乐才像是有了抗药性一样,对他无法起任何效用。
可是那些轰然碎裂的玻璃屑,在我们的心上割下小小的伤口,不经意的瞬间,也许是睡梦中,他会想起那时候的景象,这时候他总会不出声望着我好一段时间,似乎要确认我完好无缺,而不是他印象中染血孱弱的模样。
我只是爬起身吻吻他的眼,把头埋进他胸口,抱紧他继续沉睡。
「阿文,你今天穿得好像孔雀。」小深双臂交叉,在新娘休息室对孙絳文评头论足。
孙絳文无奈看着我。
我见状,上前搥了小深胸口一记,「还不是你规定的,衣服不准出现黑跟白色,嫌单调,嫌没创意。」
他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居然对准新郎动手……不过剪完头发以后,阿文,我觉得你跟一个人很像,演过流星花园那个──」
我跟孙絳文对看一眼,三个人异口同声:「周渝民。」
新娘光光正在化妆,听见我们的话憋笑憋得抖起肩膀。
孙絳文愁眉苦脸,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听了我的怂恿要去改变造型,过几分鐘新娘休息室涌进一堆人,看见孙絳文不约而同的反应都是唱起「流星雨」,几个大男人甚至勾肩搭背演起片头来。
我摇摇头,走到光光身边和她聊起天。
粉雕玉琢的光光像个娃娃,笑起来时,像凝视画框外的古老欧洲女人肖像,有些迷幻。
「培妍姐,我跟你也一段时间没见,你跟阿文学长最近怎么样?」
我跟光光本来就私下少联络,多半是个性不太相同,最初也是最后的印象,是她那彷彿宇宙靛蓝的发色,以及直率的凝望和谈吐,整个人如同燃烧的一颗彗星。
那时候,儘管只有微小的须臾间,但我很羡慕这样的她。
「嗯,很幸福,幸福到我跟他都胖了好几公斤。你学长变得不太爱出门,我们老是窝在家,成天边煮东西边看电影……我觉得他喔,惰性越来越重。」
「嘿嘿,我懂。」光光娇笑着頜首附和,「小深也是这样。很多时候明明约好要出去,但最后都把一天浪费在家里,虽然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去哪都行。」
的确如她所说,去哪都行。只是窝在床上看孙絳文在厨房里忙碌,就够我消磨掉许多时间,我以为这种热情只会发生在交往初期,结果出乎我预料,我还是很享受孙絳文自得其乐的姿态。
他是一种美好的存在。
因此梦魘不再是梦魘,跟他相处的这些时光,我也不怯于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努力像他一样,坦然面对现状的完美与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