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崇进来时,有将近叁天不吃不喝。后来睡迷糊(也可能是昏过去)的时候,感到有水从唇缝流了进来。
韩崇挣扎着醒来,他感觉脑袋昏沉的厉害,四肢都没有力气,稍微这么一动弹的动作,就让他眼冒金光。
“在想为什么没死?”突然有声音响起。
韩崇一扭头,看见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坐在墙边。
他满头蓬乱的枯草般的头发和又长又脏的胡子卷在一起,五官掩藏在后面,瘦削的身躯外套着一身脏污破旧的囚服,露在外面的是看起来骨节分外凸出的四肢。
“难道你想死吗?”对方问。
韩崇反应慢了半拍,过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哼,要死就到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男人说,“如果你真不想活了,那你的那份就归我了。”
“什么?”
男人用下巴示意摆在一旁不远的馊饭。
韩崇沉默了一会,把那饭扒拉到自己面前。
男人哼了一声。
韩崇很快就和这个人熟络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而对方偶尔用冷哼回应。
他发现这个男人吃饭的样子很凶猛,就像常年挨饿造成对食物的强烈占有欲那般,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抢走似的。
“小子,你就没什么想做的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韩崇都没听到外头的消息。窦家到底如何了,对他的处理到底是怎样决定的,都没有传来。他被关进了与世隔绝的地方,像是被人遗忘了。
“我真的……我不知道。”韩崇捂着头,“我,我……”
可能是和隔壁牢房的男人搭伴许久,他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倾吐而出。
男人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言。
韩崇本以为他会讽刺两句,没想到他却没任何评价。
过了半晌后,男人开口:“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我知道,你说你想离开这。”韩崇说了男人说了无数遍的话。
所以他才积极的吃东西,甚至连他那份也不放过。他说必须要吃饱才有力气,吃的比饱还要多就会变强壮。韩崇见过他偷偷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锻炼,俯卧撑或者抓着横梁上上下下。
“那你知道我离开这里是要做什么吗?”男人又问。
韩崇摇摇头:“这我不知道…”
“我要报仇。”男人说。
男人便对他提起了一桩旧事。他和他的兄弟曾经是窦实麾下的兵,为了胜利,他们整支小队用生命拖住敌军,奋勇拼杀,而窦实答应会护住他们家的妻儿老小,却为了引诱敌军而主动弃城。虽然最终等到援军绕了一圈回来歼灭敌军,但却害的他们的家人惨遭屠戮。
那场惨烈的背水一战后,他和兄弟们原本几千人的队伍只活下了区区几人。得知主将临阵脱逃弃城,他异常愤怒,想要找对方讨个说法,却连窦实的面都见不着。之后,甚至为了向朝廷渲染自己得胜的大功绩,窦实还派人来追杀他们,并把他们剩下没有被蛮族屠杀的家人也一并杀死,拿了成年男子的头充当军功,夸大战果。
男人不远万里来到都城,就为求见皇帝讨个公道。谁知小皇帝表面上答应的好好,扭头就派人把他关进大牢。后来他得知他非但没有为他申冤,反而承认了窦实的战功。
“我之所以能来到洛阳,仅靠我一人是做不到的。我父亲的旧识找到了我,训练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男人说,“我之前不离开,只是因为时机不到。如今我的人给我传来消息,说时机差不多了,我也准备走了。我看你似乎不知道做什么,怎么,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韩崇没有犹豫的机会,因为这段对话后当晚,他们的大牢外就发生了骚动。大牢外失火,连带着烧到了牢房这边,男人搬动几块砖,打开了一条能容一人过的缺口,不由分说的抓着他离开。
他们一路跑,一路逃,男人带着他爬上高墙,绕过警卫的路线和因为慌乱而拥挤的人群。
问他怎么称呼,说叫他老梁。
老梁带着他成功的在混乱中离开了洛阳,他们一路前行,来到了弘农郡与他口中的联络人汇合。
在那里,他见到了当地望族出身的隐士杨伯起。
其人是身材瘦削的中年文士模样,穿着简单朴素,韩崇见他时,只见他正卧在田间小亭里小憩,旁边还跟着一正在读竹简的小童。
“老梁,我说的吧?你这此去必定有所收获。”中年人遥遥看过来,摆了摆手,让那小童退下。
“幸不辱命。”老梁开口。
中年人打量韩崇一番,开口道:“这便是你要找的那故人之子?”
“没错,正是他。”老梁解释。
中年文士起身相迎,两侧有仆婢端来茶盏,又有仆婢走到老梁和韩崇身边,为他们宽衣,引他们入席。
韩崇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对方的引导走到了中年人面前。
“这位小友唤我伯起便好,这是我的住所,二位尽可随意。”中年人笑道,“我想你一定有很多疑惑,韩崇。”
“我……你们是专门为了找我?”韩崇指着自己。
“这是一段说来话长的故事,”杨震喝茶轻叹,“我是不忍心你的大好年华荒废,为了没有必要的人伤神。你有能力做更多事。”
“我——……”说到这里,韩崇垂下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能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