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和对方的同时，简安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真是虚伪的大人。
其实她也只是想喝一杯奶茶而已。可是只是想要一杯奶茶，怎么还需要待在这里忍受折磨呢？
店主做好了奶茶，用吸管戳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抱歉，我做了妈妈以后，就有这个坏习惯，总是忍不住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小孩。”
与其说她是在道歉，还不如说她是在炫耀自己的幸福。简安冒出阴暗地想法，喝了一口奶茶，有种不可言说的心思蠢蠢欲动。
可对方灿烂地笑着，浑身上下洋溢着母性的光辉。简安咽下珍珠，笑着说：“你会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很爱他吧。”
“当然了。”店主亲切地说，“哪有母亲不爱小孩的呢！”
简安笑了笑，没有接话。奶茶沿着吸管上升，她靠在柜台的边缘，打量着奶茶店。店主柜台的对面，墙壁挂着悬挂式木桌。桌子的上方，墙壁上密密麻麻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许许多多的心愿。木桌的表面，摆放着好几本笔记本。那些笔记本都摊开放在桌上。简安看见其中一本，眼熟的封面。封面是粉色的，上面还印着花枝交缠的图案。
吸管离开唇边，简安看着那边的木桌，问道：“那些本子……都没扔掉？”
“嗯？”店主顺着简安的目光看去，怀念地笑起来，“以前有一次打算扔掉的，太多了，而且在那边本子上写心愿的人都已经毕业了，也不会再回来了，留着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后来有学生说，留着也蛮好的。他们可以看看以前的学姐学长曾经的烦恼是什么，还有几篇文字写得不错，他们还能学习上面的行文风格，而且以前的那些人，青春期的烦恼啊，心愿啊，都留在那上面了，也算是一种纪念，虽然大概率那些人是不会回来了，不过那些回忆留下来也不错吧？我就没有扔。”
简安晃动奶茶杯，随意地笑着说：“是么？”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木桌旁，找了一张凳子坐下，随手拿起了一本本子，看上去只是随便地翻看。
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看到上面学生的抱怨，有人抱怨食堂好难吃，“要吃死人啦！”；也有人写到学习上遇到的困难；也有人在上面写到家里面临的困难；还有人写着对来年的期许……那些都是曾经学生们经历的当下，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看到有的在吐糟科目老师，那个老师也曾经给简安他们上课，教学之严格，被不少学生在背后“讨伐”，还有人起了外号，简安看到这个眼熟的名字，和上面的吐糟内容，一边惊奇后来的学生起的外号越来越毒，一边乐不可支，笑个不停。
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翻到有一页，停了下来。
那一页上面没有别的文字，只有两个英文字母。
没有其他生意，店主闲着也是闲着，看简安翻看那些笔记本，也走过去。看到简安在那一页上停下，店主念出上面的字母：“是g和j啊。”
那是用黑色中性笔写的。写下这两个字母的人，用黑色中性笔画出大大的“g”和“j”，这两个字母各占了这一页的两边，写的人霸道地用这两个字占据了整整一页，但是这两个字母之间却隔得很远，像是中间留了填补的空白。
店主笑着看那两个字母，“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母有什么含义？”
“咦？g和j？”少女的闺蜜靠过来，看着那名少女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两个字母，“啥意思？”
“嘿嘿嘿。”少女视线落在自己的杰作上贼笑，得意地摇晃手中的中性笔，“我和他的姓氏缩写。”
“哟哟哟！”闺蜜闻出不一般的味道，“你看上谁了？”
少女得意地笑着，就是不回答。闺蜜在那边猜着，“g姓，我们班的……郭？关？高？”
“啊呸！”少女不屑地呸了一口，“我们班的那帮男的，我呸！”一口不过瘾，她不屑地又吐了一口。
“那就是别班的？”闺蜜眼睛发亮，“谁啊谁啊？快告诉我啊！”
少女保持神秘的笑容，说道：“等圣诞节我告白成功，到时候我就介绍你们认识。”
少女骄傲地抬头，“到时候你就会见到我的男朋友啦！”
闺蜜一惊，“你要告白？”
少女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不可以吗？”
“你这是倒贴啊。”闺蜜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主动的女孩子，男孩子是不会珍惜的。”
她们那个时候，女生告白仿佛是一件值得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个女孩子告白，似乎得用上毕生所有的勇气。闺蜜不喜欢女生主动表白，那样会使得一个女生看上去很廉价。
“呸呸呸！”少女气得差点跳起来，维护着心里的那个他，“他才不是那种渣男！”
闺蜜连连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我当然知道！我……！”少女还想辩解，但想起还不能暴露那个秘密，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冲动。
“反正，”她坚定地为他说话，“我就是知道！”
她很了解他，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看少女态度很坚决，闺蜜摇了摇头，无奈道：“好吧，你要表白就表白吧。”
“不过这个g和j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少女有些得意洋洋地抚摸着那两个字母，“表白是我主动的，当然得要他留下什么证明，证明他喜欢我啊。”
“比如……”少女做着表白成功以后的梦，充满期待地，在闺蜜面前比了个心，“在中间画一个心？”
“哇——！”闺蜜抱着双臂，假装打了个哆嗦，“好肉麻！你怎么会这么肉麻啊啊啊啊！”
她靠近少女，故意逗她，“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呀！”少女作势要打闺蜜，“你好讨厌啊啊啊啊啊！！！”
少女和闺蜜嬉笑着，打闹着，她们不会看到奶茶店对面站着一个人，注视着她们。
街道的对面，站着一个成熟的女人，冷眼看着她们打闹。
少女年纪还小，太过天真，她什么都不懂。
她看着那个女孩对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充满期待，冷漠地想，她真是太……
“是哪个笨蛋吧。”简安的声音冷冷响起。
真是个蠢货。
店主惊讶地问：“什么？”
“可能是什么蠢货，”她冷酷无情地评价道，“写这两个字的人，可能是想故意捣蛋，才在这里随便乱写乱画吧。”
“也不能这么说。”店主听不出异样，为那个在这一页留下两个字母的人辩解，“可能写下的人写的时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可能ta也没想让别人知道，只是留下自己的秘密罢了。”
简安抬起头，望着店主，她竟然有一种愧疚。
先前她说店主的孩子可爱，是出于应付的目的，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可现在店主却维护着，那个她已经不记得的女孩，那不过是个陌生人，可她还是在用言语维护她。
可能店主真是个宽容的人。
可能这世上谁都比她宽容。
“也有可能吧。”她淡淡地说，像是和那一页没有什么关系，将那一页翻了过去。
店主还打算闲聊，但生意在这时候上门。有一群学生走进奶茶店，她们热络地和店主打招呼，抱怨起最近的学习生活。店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店主也忙碌起来，准备制作学生们要的奶茶。
简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店主，她正忙着应付学生。她快速翻动笔记本，把纸张翻回到之前写着两个字母的那一页。
她像一个正在偷窃的小偷，眼睛紧紧盯着店主的身影，紧张地抓着那一页的纸张，用力地一撕……
她不动声色，合上那本笔记本，奶茶杯已经空了，里面的奶茶和珍珠全都已经吃完。她把塑料杯放在桌上，淡定地往外走，临走前，还自然地和店主道别。
走出奶茶店，她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她肩上背着包，双手放在背后，手指勾着包装袋的细绳，手心里是一团揉皱的纸。
走过垃圾桶，她随手一抬，那纸团扔出去了，在空中掷出了一道决绝的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里。
她像是一个杀手，冷静地处理完有关案件的最后一件证据。
旁边的行道树掉落了几片叶子，简安抬起头，看着绿色的叶子从身边飘落。走之前，她望向校门。晚霞余晖，学校招牌上的烫金大字看上去也终于有些黯淡。学校变了，和从前不同。周围的小店再怎么保存着过去的影子，可终究也还是在老去，在发生变化，也和过去不一样了。简安也变了，所有人都会变的。不论人们再怎么怀念曾经青葱的岁月，再怎么留恋过去纯真率真的自己，回忆中的那段旧时光可能抹上了甜蜜的糖色，看上去和后面的经历比起来，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然而如果真的记起过去所有的回忆，可能在甜蜜滋味的背后，也有着宁可放在心底腐烂的秘密。
简安收起怀念的心思，开始按着手机地图上的指示，寻找回家的路。
她也不可能回去，也不打算回去。
扔完纸团，右手和拎着礼物的左手汇合，手背交汇在一起，她的嘴中哼起曲调，调不成调，不是什么歌的曲调，只是她胡乱哼的。她漫步走在路上，脚尖轻轻蹦了一下。
她想让自己走得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