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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与邻居
夜晚的月亮已掛起,在油漆剥落遍地的墙壁佈满喷漆画下的脏话和涂鸦,不时一闪一闪的昏暗灯光硬撑在难闻的发霉天花板,夜归的醉汉还没抵达终点就不支倒地,至于那些没有终点的流浪汉就直接睡在半途中,这是地下道文化,连监视器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录的夜晚地下道。
最近新闻从第一分鐘到第六十分鐘都是在报导杀人魔逃脱的消息,这名犯人把地下道视为犯案场所,被害对象有夜归的学生、醉汉和流浪汉,都是被逼到死角后,身砍数刀而亡,以致于这个新年过得人心惶惶。
「祝您新年快乐,过年要返乡探亲了吗?好青年。」
「嗯。」
即使是有杀人魔的春节,放假就是要回家过是不变的定律,而夏久的尷尬在二月初秋记变了人就消失无踪,带上復古眼镜,全扣上的白衬衫扎进黑裤子里,头发还湿湿乱乱的秋记,说好听一点就是位刚睡醒但有气质的男人,难听点就是有气质的流浪汉,夏久提起行李正准备要搭车回家前,原本先打算问候秋记,没想到才出家门,人就出现在面前。
「你不回家吗?」明知现在的秋记不是秋记,夏久仍然边锁门边询问。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只剩自己一人于世,无家可归。」
秋记看向只有天花板的远方,甚至自顾自地哼起落雨声这首歌,眼角不知何时掉下一滴闪亮的泪水,夏久从口袋拿张卫生纸给他。
「家的感觉,我只能怀念,啊!好想再吃阿母煮的年夜饭。」
难过地揪心,夏久似乎能感受秋记的难过,频频点头,自从隻身一人来北部后,特别怀念家的感觉,那个有人等你回来的家,那个有人为你准备饭菜而充满香味的家,每每夜深人静总会于心中縈绕不已。
「那你和我回去吧!」
「好。」
因为激动的感同身受脱口而出的请求,竟然对方没有一点推託,意外收到这么爽快的回覆,让夏久立马后悔了。
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阿母,我回来了!」
午后,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一手带着伴手礼,一手提着家当,后面还跟了件叫做「人」的行李,夏久紧张地偷瞄神态自若的秋记按下电铃。
「哥,你回……嗯?他是谁?」
来迎接的是夏久妹妹,一开门原本是想抱住好久不见的老哥,却天外飞来一笔,被秋记的脸蛋给吸引住了,一阵爱情微风吹过,就算头发凌乱,顶在型男头上也变成种颓废美,闪亮亮的笑容如太阳般闪耀发光,夏久妹妹用手遮住刺进她心脏的光芒,久久无法冷静,好不容易用意志力遏止住澎湃,才发现不对劲,倒退了好几步。
「过年返乡的孩子竟然带了人回来,这人如果不是刚交往的女友就是论及婚嫁,要不然就是搞大肚子,那、如果是带男人回来,代表什么?不就是要宣示出柜?呼──。」
妹妹把脑里的推理一字不差说了出来,最后还对自己的结论佩服地倒吸一口气,马上竖起大拇指。
「哥,有种,老妹我支持你,没想到我哥也走上耽美这一条不、归、路。」
「不是你想得那样。」夏久一隻手抓住妹妹那思考跳跃的脑袋,痛得她唉唉大叫。
「哥一定是攻,你男友一定是受,这么漂亮。」
「你!没礼……」
就在夏久正要教训时,脑里衝过两人在床上缠绵的回忆,不禁尷尬地转头丢下她,不知道如何将这话题收尾,幸好这时夏久的妈妈从厨房走出来。
「你回……啊,他是?」
脸上表情从开心转为疑惑,疑惑中却又带点小花拋起的少女氛围,为什么大家都是先注意到躲在自己后面的秋记?连「你回来了」这句话都没办法好好说完。
「阿母,他是我邻居,别乱想。」
「邻居来我家干嘛?不过我是挺欢迎的!人家说来者是客嘛!」
「不是啦,他没有老家可以回,想要再一次体验家的感觉,所以……」
「所以他要当我乾儿子吗?欢迎、欢迎!」
「不是!」怎么解释都不敌想像力的美好,夏久只能叹气。
「伯母,您好,我叫梁实秋。」秋记走出来有礼貌地鞠躬,并祝贺新年快乐。
「啊呦,是那很有名的文学家吗?」
「同名而已,他的成就我望其项背,想当初以他为目标,却落得这落魄下场,真是惭愧。」
「讲话文诌诌的,来,我泡杯茶给你们!」
放下行李、洗完手,两人一同来品尝夏久妈亲手泡的茶,捧起白陶瓷杯细细观察,此茶色似琥珀,其香透心,入口滑顺,最后一股清香留齿,秋记满意极了,开心地连牙齿都露出来。
「哇,我活到五十岁了,第一次喝到如此极品。」
所有人听完这句讚赏,动作全静止下来,甚至刚进嘴里的茶也不敢入喉,夏久妈默默靠向夏久耳旁。
「你朋友是保养的好还是脑袋……你知道的?」
「啊?哈哈哈,这人就是爱开玩笑,他是说精神年龄,心里大风大浪过。」
尷尬地苦笑的夏久只能不停帮忙倒茶,好让家人没有任何空隙可以发问。
「妈,那秋记今天可以住哪?」
「秋记,谁?」
「不,我是说梁实秋。」
「他呀,就住你房间好了,反正你是双人床嘛!」
「咦?」
「客房现在变仓库了,难道他要睡厕所吗?」
「可是……」
「干嘛?怕有激情吗?呵呵呵!」妹妹在旁边搧风点火,立刻被揍了一拳。
今天是除夕夜,虽然家里只有三人加上陌生人,夏久妈仍然是做了满桌的年夜饭,富贵佛跳墙、清蒸鱸鱼、滑嫩滷猪脚、橙汁蜜排骨、小鱼开阳白菜,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于圆桌,不得不惊呼这根本是满汉全席的手艺,从远处就能闻得扑鼻香味,诱得人飢肠轆轆,迫不及待坐定位,好好享受这一年一次的大餐。
「你爸呢?」夏久妈发现不对劲赶紧问着。
「在这!」妹妹拿出镶框的照片,放在桌上立了起来。
「我爸过世了,和照片吃饭别介意。」听到夏久解释的梁实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样突然拜访人家,好像造成很大困扰。
饱餐一顿之后,实秋借了夏久的衣服先去洗澡,趁他不在时,夏久赶紧好好整理房间,没想到有人偷偷摸摸地从打开的门溜进来,让转过身的夏久吓得跳起来。
「妈!干嘛?像小偷一样。」
「唉,说你妈是贼,下辈子会有报应。」打了夏久的背之后,又抓住正在整理的手,要他一同坐到床上。
「妈妈已经听妹妹说了,如果你真的是同性恋,我是不会反对的。」
「你别听他乱讲,她那张嘴唯恐天下不乱。」
「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你别怕我们家没后代,你妹说为了你,不入赘的男人她不嫁,放心去追爱吧!」
「妈……」夏久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反驳。
「不要和隔壁街的阿铭一样,为了自己是同志,闹什么家庭革命最后还自杀了,妈不要你这样,妈爱你!」
夏久妈熊抱夏久,现在说什么也没人听了,只能说老妹不亏是超级推销员,她说明天是世界末日,大家就会疯着去找外星人求救,夏久只好安抚着妈妈,改天再找老妹算帐。
秋记穿着宽松的衣服从浴室出来,头上放了条巾就胡乱擦,也不拿吹风机弄乾,果不一会儿,就因为吹到风而打了喷嚏,怕又染上风寒,夏久赶紧关上窗户,从抽屉拿出吹风机放在秋记前。
「头要吹乾,不然会感冒的。」
「谢谢……不过好青年,我很好奇……」
「什么?」
「我只是个闯空门的流浪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什么?闯空门?」
「嗯,我偷了你邻居的衣服,还在里头洗澡,拜託!不要报警抓我,我只是因为太久没洗澡,又看到门开开的,绝对没有想要偷钱之类的!」
怕对方知道实情后报警,赶紧跪在地上求饶,夏久马上把他拉起来。
「原来这个月是流浪汉,看他穿戴整齐,谈吐也不像流浪汉,我以为是哪个文学家。」夏久心里默默想着。
「你不抓我?」担心地再度询问,夏久摇摇头,哪有什么理由好抓的?自己在家里洗澡、换自己的衣服哪里犯罪了?只见实秋眼角泛光,激动不已,紧握夏久的双手,一边发抖一边道谢。
「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感谢您!好青年,我明天就回去,绝不给你添麻烦。」
「你不是没钱,要怎么回去?」
「我可以走回去。」
「算了,你等等。」
夏久从皮夹掏出千元钞票给他,一开始实秋还惊恐地拒绝,但后来实在推託不掉就收下了。
「我以后一定会还你,不管是去乞讨,还是资源回收。」
「秋记,记得还我,要不然月底就要喝西北风了。」
「疑?」
「我不是和你说话,是和你体内的另一个人说话。」
「好青年真幽默,明天我就回家。」
「等一下,你是流浪汉,住哪啊?」
「有、我有,那里是大通舖,遮风避雨还有灯,很不错。」
「你就回去你闯空门的那家吧,那家主人月中才回来。」
「万万不可,此乃犯罪!」
「那你回我家吧?」
「不,您是我恩人,不可再给您添麻烦!我有地方居住,您放心吧!」
讲不过实秋,心想大概是收容中心之类的,夏久点点头准备洗澡睡觉,秋记也开始吹乾他的头,没多久就进入被子沉入梦乡。
「睡了?嗯?哈哈!」
洗完澡的夏久出来发现秋记已经熟睡,靠近一瞧笑了出来,竟然有人会抱着吹风机睡觉,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顺手帮他踢掉的棉被盖好。
秋记熟睡的样子很安详,就如孩子玩闹很久累坏,夏久好久没有这样子静静地凝视一个人,怦然心动的感觉令自己不知所措却又不愿离开,伸出手碰了秋记,抚摸着他的瀏海,突然感到心疼。
「这个月的梁先生,拜託别让秋记太累。」
这样子祈求记体内的另一个人,也不知道听得到吗?虽然知道他是用手指实现自己的愿望,才会变成这样,但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意愿,却还要眼睁睁地看见自己被操纵,秋记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呢?还是他欣然接受成就下的痛苦,想到这,夏久停下碰触他的手。
「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不敢再想下去,只好转身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一早,夏久从难得的太阳中甦醒,却发现身旁的秋记消失无踪,只剩昨天借他的衣服,马上大声地问正在洗衣服的夏久妈。
「早回去了,自己睡得像猪一样,当然不知道。」原来是回去了,夏久拍了拍胸口,好让心跳缓下来。
春节才那么几天,上班族最痛心的就是没有寒假这种福利,一半的心想要当负责任赚钱回家的有为青年,一半又想要当放假到不知道今天星期几的学生,开工之际,心魔总要交战几十回才能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