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在秋天胜诉了。
站在法庭上的绘里,简直不像当初在店里的红牌小姐;
她不但体重暴增,没有化妆,而且头发像是几个礼拜没有洗过似地黏贴在脸颊。
失恋带给女人的伤害,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我获得令人咋舌的一大笔赔偿金。
耳后的疤像是蜈蚣一样攀爬在头皮,原本是漆黑的,拆完手术缝线,结痂脱落后,
新生的肌肤有些泛红。我开始将头发留长。漆黑的,柔软的发丝,细细密密,
掩盖住那一夜的伤痕与疮疤。但在我体内已经有什么确实被改变、确实被折断了。
变得神经质,容易在夜路上觉得被跟踪,上锁的门要确认好几次才能放心,
还有洗澡。花长时间洗澡,一一确认身上屈辱的标记,捏着去疤凝胶仔细寻找,
希望残留的痕跡全数痊癒。如此,才能眼不见为净---
再不被镜中的影像提醒,基于多荒谬的理由,我曾经被重重摧残过。
手头变得宽裕时,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对家里做一次总整理。
双亲的遗物,保存良好的旧衣服,都捐赠了出去。
在那之中有我与堇十年前到东京看烟火穿过的浴衣。
现在看起来,衣服与木屐都像玩具一样,小得不可思议。
最后,祇剩母亲最爱的珠宝盒。
黑檀木製的珠宝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头镶满了华丽繁复的银漆与浮雕,
那真是一件精细的艺术品---倘若当时的我没有揭开盖子。
是否潘朵拉的盒子,就不会被开啟?而我们的命运,是否也会变得能够挽救?
那装满嫉恨、恶意、忧伤、灾祸、残缺和爱情的不祥珠宝盒,随着拆封,
在时间中擦撞溢血的记忆也跟着浮出檯面。
一本陈旧的日记横陈在箱底。
母亲的日记。
斑黄的纸上记载着她斑驳而绝望的爱。不为父亲,也不为我们。
这是一个困在婚姻牢笼的三十几岁女人,血淋淋爱上十几岁少年的惨伤纪录。
孩子的直觉是很可怕的。
在隅田川上遇见的,牵着迷途的我、万千烟花下,缓步走向母亲的,
正是怀着像恶鬼一样心思的俊美青年。母亲很快地就在他的甜言蜜语中沉沦。
「多么悲伤,多么可怜的年轻人啊。他被他母亲拋弃了,灵魂像一朵花般垂萎。
当律呼唤着妈妈时,他说他感到嫉妒得要发狂---毕竟,这孩子连能够呼唤的对象都不存在了。」
母亲这么写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想付出全部的爱情。丈夫个性独立,
没有我也能好好地带着孩子过活吧。但他不行。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好好疼爱他,
我无时无刻都为他担忧。能给这孩子更多的爱就好了、能温暖他的心就好了、
一边这么祈求着上苍,一边被家庭紧紧捆绑。我在剧痛下几乎被撕裂成两半」
「注视他双眼的同时,我能看见野鸽与彩虹,但同样的一双眼睛也给我带来地狱。」
「请宽恕我的罪吧!错的人祇有我而已,丈夫与孩子都是无辜的。错的是动摇的我。
浑然未觉这孩子怀着怎样的心情接近我们,还无知地溺失下去,我实在是一个,
愚昧到无可救药的女人他只是想证明,家族的钮带可以轻易被毁掉而已。」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为他拋开家庭时他丢下了我。」
最后一页是这么写的。
「我不被需要了。」然后空白。
封底夹着一张陈旧的照片,我看着穿着和服的母亲,和穿着高中制服的青年合照。
母亲温柔地笑着,这就像是一张亲暱的母子图。青年的脸,那张俊美无表情的脸,
浅褐色的眼珠里连一丝都笑意都没有,祇有唇角,带着轻蔑的弧度微微上扬。
他一手提着学生书包,一手拿着装在长捲筒里的毕业证书,我再次看见那只腕錶。
棕色錶带、无秒针无数字、银色方框的高雅腕錶。
似乎在哪里看过的样子,格外眼熟。
翻过写真,泛黄的照片背后以工整娟秀的字体,写着十年前的日期与名字。
安藤和美立花道雪
一阵胃液上涌,像是要烧开心脏那样绞痛着,我摀着嘴,未消化完全的早餐,
全部都混合在一起吐了出来。跪在榻榻米上的双膝震惊发颤,我弯腰咳嗽,
一面咳着,剩馀的呕吐物一面溅散开来。喉咙发出不知道是悲鸣还是怒号的声音,
在房间里回盪碰撞。珠宝盒掉落在地上,我看到底层有着製作者姓名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