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二(1/2)

十一

之后,傅宁抒就没再开口说半句话。

我也不敢扰他,整理好自个儿的东西,就按他的意思,原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拿了楚辞註解,再点了根蜡烛,放到床旁的架子上。

做这些的时候,隐约觉得有视线看来…

可傅宁抒仍然没有说什么,我就继续顺心随意,半躺在床上翻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就觉得脑袋沉重,眼皮酸涩…

然后好像有说话声,我却听不清,就只觉到头好像撞在一片柔软,鼻中闻见一丝淡淡的像是藺草的清香。

对了,枕巾才换,是这个味儿了?洗衣房的小娘子加了什么洗涤的…

可前晚跟昨晚,怎么就没闻到?

不管了…

我下意用脸捂了捂,只觉得浑身舒爽,然后脑海一阵云里雾里的飘渺起来,梦里不知身是客去了。

旭日时候,直敲得人脑门发胀的鐘声又响起。

我疲困至极的睁眼,一翻过身,差点儿没吓死,然后心神才松了开,人这时就彻底的醒了过来。

老是忘记与人同住…

其实床很大,两个人一块儿睡,倒也不会磕磕碰碰的,两床被子放上去还有空隙呢,就只能怪我自个儿睡相差,睡得翻来覆去,又老往人家那边翻去。

有些觉得傅宁抒性情好了,没把我拽去睡地上…

但这会儿,我真想他让我睡地上。

又来——我盯着睡在外侧的他,这怎么起床呢?

他昨天说过,我起我的,不用叫他…

而经歷昨晚的训斥,我这会儿完全不敢用跨的过去。

我瞥向床尾,就推开了被子,小心的挪动身体。

鐘声已经敲完了,得快点儿…

我溜下床,拿了盆子快快的去打水回来,洗漱后才想到一个问题。

夫子们晨练集合也都要到的,他不起来不是…

我换好衣裳,一边束发一边犹豫后,还是过去床边,然后伸出手。

指头都没还没碰到呢,还睡着的人忽地一睁眼,飞快的横出手来——我觉得眼前又花花一片,还没清楚明白,就觉得手扭痛了一下,整个人倒栽在床上。

而应该要睡在床上的人,却站在我后侧,拧住我的那隻发痛的手,一手紧抵在我的肩背上。

「好…好痛!」我喊出声。

「……」

后侧的人默不作声,却是松开了箝制。

我缩了缩手臂,从床沿爬起,惊惶不已的退到一边。

某兇手身上单衣微敞凌乱,抬手捂开披散的头发,面色沉沉的轻嘖,才向我看了过来。

「…不是说别叫我了。」

我有些闷闷的点头,忍了一忍,还是出声音:「可先生再不起来,就赶不及了…」

「赶不及就赶不及。」傅宁抒说着,人已经转身走向屏风后,隐约听得他似乎又说反正也没去过。

我呆站着,有些犹豫,才喊:「先生,要我去帮你打水么?」

「…不必。」

说着,他再走了出来,头发虽然还散着,却是平顺的披在身后,而里衣已穿得整齐,外头的衣裳更套上了,「昨夜我已经先去打了水回来。」

「喔…」我怔了怔,对喔,这样就不必一清早出去与人抢水,也不用担心被谁瞧见。

他拿过巾帕擦着手,向我看来,开口:「你不用着急去集合?」

我啊了声,连忙就要衝去门,手摸上门又回过头,「先生呢?」

傅宁抒人正慢悠悠的坐到书案前,听见我问便看了来,嘴角微扯了下,「你先担心你自个儿吧,再不去,又想让柳先生拦下罚抄?」

我微窘,挠了挠脸,才赶紧回身推门出去。

这回是赶上了…

我打起精神,与所有学生一块儿蹲腿扭腰。最前的一头,几位夫子们也含蓄的做着动作。

那些夫子中,自然没有傅宁抒,而他们似乎也不奇怪…

做完晨练,学生们便一伙儿的往餐室去。

我也是同样,然后忽然想…不知傅宁抒会不会出现?食物是不能带出餐室的,若他早饭不用,可要饿到晚上那一餐了。

「…晨练才完,怎么一脸没精神?」

头顶被轻拍了下,我抬头,连忙道:「先生早。」

算学先生林子復也笑着道早,就与我一块儿走,间中…学生三三两两的经过,也与他问候。

我瞧周围没有旁人后,忍不住开口:「先生…」

林子復看来,低着声音道:「我知道,席先生那边…我与他招呼过了,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以后遇着,不用担心。」

我喔了一声,微微点头。

林子復笑了一下,拿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走吧,得快点儿去,不然一会儿就没饭吃了。」

「好…」我应道,又看了一眼周旁,小了声音问:「先生早上…」

「嗯?我怎么了?」

我连忙澄清:「不是,我是说…傅先生。」

林子復哦了一声,看了过来,面上微笑:「怎么啦?」

我低头,犹豫着该怎么说时,就听到算学先生哦呀了一声,说着什么曹操之类的。

曹操?这个名儿真熟…

对了,是三国中的人物,但说起这个做什么?我不明白的抬头,看见的不是什么曹操,而是才与林子復提到的人。

见我看了过来,林子復笑着对傅宁抒道:「这孩子才提到你呢,你就来了。」

「哦?」

我和傅宁抒的目光对上,怔怔的不知说什么。

「提我做什么?」不过他又转回去,向林子復问。

「怎么问我?」林子復笑,「你问他啊?不过…」他伸手拍了下我的肩,「你有话,那就当面与傅先生说吧。」

说完,他就摇摇手,先一步走开了。

傅宁抒看了走远的身影一眼,才问:「什么事儿?」

唔…这个,该怎么说呢,我是想问问关于他的事儿,可就不敢问他本人,现在问我什么事儿,这要怎么开口。

我犹犹豫豫的没出声,他却一反昨晚的模样,很有耐心的等待。

冷不防的肩上被拍了下,那手就搭在我肩上,我愣愣的看过去,耳边听见陈慕平问安的声音。

「先生早。」

傅宁抒点点头:「早。」

陈慕平转来看了看我,笑着低问:「小呆瓜,你又被训话啦?」

他说得声音很低微又含糊,可不知怎地,我觉得傅宁抒肯定听得很清楚。

「才没有,别…这样喊我啦。」我驀地发窘,动了动肩膀,让他把手拿开,「这样…没规矩。」

「先生又不在意…」陈慕平笑,看向傅宁抒,才稍微正了表情,「先生,不会真的在训话吧?」

「不是。」傅宁抒道:「他只是学习遇到难处,来问一问而已。」

我对上他的视线,连忙低下头。

「你也是,若学习上有什么难处,都能来问我。」

耳边又听他这么对陈慕平说,我抬头就瞧他向前走开了。

「原来你真是在问问题的呀。」身旁的陈慕平说:「还以为你又让人训话。」他看我瞧着他,笑了笑:「所以我赶紧来救你啊。」

「救我?」我愣了愣:「我没出事儿啊。」

他噗哧一笑,就来扯了我的手臂:「没事儿就好,吃饭去。」

「喔…」

我跟着他动,忽然想到什么,往旁看了一看。

「看什么呢?」

「唯安呢?」我问,他们俩不总是一块儿的吗?

陈慕平唔了一声。

谁知道呢?他说。

我愣了愣,还没再问仔细,人已经被拉进餐室里,于是忙着打饭吃饭,就没工夫说间话了。

可能明日放假的缘故,能够出门的旧生们,感觉像是很开心,在走廊上碰见了好几个,一伙人都吱吱喳喳的,说着明儿个要如何如何的…

我回望了一下走远的那群人,心里有些艷羡。

不是不想出去玩儿的,在这儿待了一阵子,可最远就是去书院的后山而已。

若不是新生资格未达三个月,明儿个实在很想出门看一看。

但陆唯安他们,明儿个要出去…

我还没深想,就瞧见了陆唯安,他手上抱了一堆东西,远远地走了过去。

「唯安——」我喊,追了上去。

陆唯安停了一停,转头看来又立即转回去,快步的走。

我一怔,然后就再追上:「唯安,等等…」

这么喊,陆唯安连停都没停,还走得更快了,忽地一下趔趋,他抱了满怀的东西就咚咚地掉了。

他嘖了一大声,蹲身捡去。

我也赶紧去帮忙,捡起那一个个像是木球的东西。

他捡起了几个,然后才向我看来,僵着声音开口:「给我。」

「我帮你拿一点儿。」我说:「拿太多不好走路。」

「那又怎么样!」他不依,伸出一手就要拿,却又把已经捡起的球弄掉了下去。

我连忙再帮忙捡起来,陆唯安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很不好站在一边看。

「谁要你帮忙…」一会儿,他才说。

「可你拿那么多,真的很不好走路。」我抱好那些球,「我拿吧,你要拿去哪儿?」

陆唯安看了我一眼,兀自迈开腿往前走,嘴上道:「…教具室。」

我喔了声,跟了过去,不禁问:「怎么只有你啊?」

陆唯安顿了一顿,才道:「柳先生罚我一个人整理。」

「咦?」

「——你想笑就笑。」

我再咦了声,「为什么要笑啊?」

陆唯安一扯嘴角,目光朝我睨来:「你大可以笑话我,也有被惩罚的一天。」

「哦,那这么算起来,你也只有一天呀,我可累积了好几天。」我便笑,说:「柳先生最爱罚人了,罚抄啊,罚整理东西,罚扫地…真奇怪,他哪来那么多花样罚人啊。」

陆唯安眉毛微皱,咬住唇不语。

「我昨儿个又让他罚抄了,抄礼记第十七篇,抄得我头晕。」我又说,忽地想到傅宁抒说我字丑的事儿,不禁补了句:「害我写得手酸,字都不好看了。」

陆唯安哼了一声,脱口:「你的字有好看过么?」

我闷闷的瞅向他,道:「当然也有好看的时候…」

陆唯安又哼了哼,没再说话。

我也没再说话,因为抱着这堆球真不太好走,专心看路都来不及了,还分心说话呢。

「…明儿个你去不去?」忽地,陆唯安问。

我怔了怔,才明白他说什么,迟疑了下才说:「那个…你说不算我了,所以东门先生抓我去帮忙。」

「——你怎么一天到晚在帮人忙?」陆唯安皱了皱眉,低低咕噥,才又正声道:「算了。」

我微微点头,想了想又说:「那你们真要出去,万一…」

「没什么万一的。」陆唯安哼道:「就说了,学生们放假,夫子们也是,再说也不用点名儿才出去,只要按时间回来,谁知道!」

我喔了声…

陆唯安看来,摆了摆手道:「好啦,你就去帮忙吧,等我明儿个带东西回来。」

十二

这日,我在厨房帮忙到比较晚的时间才回去。

因为明儿个放假,有些学生在晚上的时候就出去了,原来晚上就很安静的廊院就更安静了。

不过才拐过转角,就遇见了人。

李易谦背着书箱,似乎也才回来而已,他看到是我,有些一怔,才开了口。

「你…到现在才休息?」

我点头,与他走一块儿,嘴上说:「对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饭后就没课了,学生们便各自回房休息,或者去书室,但再晚也不会到这时候。

「我去书室,有些忘了时间…」李易谦说。

我咦了声,心里有点儿意外了,不禁睁大眼睛向他瞧去。这人认识到现在,从来都是有安排,什么时刻做什么的,居然也会看书看到忘记时间。

李易谦微微别开脸,轻咳一下,低低开口:「明日的事儿别忘了。」

「不会的。」我说。

李易谦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别睡过头。」

「…不会。」我也又说,可语气就虚了一点儿——真的只有一点儿的。

李易谦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反正他没说什么,很快就到了他住得二人间舍房。

「明天见。」我朝他挥手。

他嗯了声,转身走了。

我加快了脚步,再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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