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季旸看着又一杯递至嘴边的酒杯,在这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嘴角已笑得有些僵。他也又一次接过,仰面一饮而尽。
酒液沿喉刺入,片刻间,他的目光直视着长宁殿繁复壮美的殿梁,明明是自己幼时日日歇于其下的庑殿顶,可他似乎从未仔细观察过工匠在倾覆其中精丽的巧思。
正如他无所察觉,身边的两位挚友竟是两情相悦。
天子祖父的偏爱,父母的温煦,太傅的教诲,同龄人的尊敬崇拜,还有天下子民的厚望,他辅一降世,便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祥瑞。
就似一块无瑕完璧,他没有缺陷,也更不缺任何东西。
因此贺季旸只心安理得等待着自己一定会拥有的一切,从东宫,到祈年殿,还有他从小便被潜移默化嘱意着的未婚妻。
苦涩的刺激感涌入腹中,他依旧寻不出错处地回应他人嘘寒问暖,心思却早已攀上庑殿的金兽,不知往哪处狂奔了去。
自己也无知无觉,眼神同身前所有人错开,飘向了对面不远处,隔着舞女飘逸的水袖,望向了几月前还同自己并肩,那个在记忆中称之为“挚友”之一的人。
即使是无神地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在对上贺季旸的眼神时,周羡安还是像被抓个正着一般窘迫,慌乱四处瞟了几眼后,自嘲地垂下了眼,提起自己案上的酒杯闷了下去。
就当作是敬他们此生跨越不过这诸多隔阂的友谊。
贺季旸是高贵东宫的皇家血脉,被流放孤独之中的仅他一人而已。
三人之间,三道鸿沟。
高台上的笼中雀,高台下的灰心客,宴席中的沦落人。
“抱歉,身子有些不爽利。”贺季旸礼貌回绝道,眼神仍落在他处迟迟收不回,竟也久久未眨眼。
待眼眶实在发酸,喉头却也跟着发紧了。
直到不再能感受到对面目光的灼热,周羡安方抬起脸,如释重负,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
却又总是不可控地朝高台上望去。
忽然,他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温郁同他对视瞬息,不着痕迹地挪到了别处。
周羡安攥了攥拳,不再乱看,免得惹祸上身。
“阿嚏——”
阿尧正兴致勃勃啃着鸭腿,许是吃进一簇凉风,忽打了个大喷嚏,鼻涕随之溢了出来,周围纷纷看了过来。
好在白榆手快,拧眉给他抹了把脸,面露歉意给两位太后赔了个不是。
“有什么关系,小孩儿难不成要他忍着吗?”温郁笑盈盈反问道,仿佛阿尧做了什么在她那儿都可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