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琴原没打算回王家,谢云佑走了半个时辰后,府上三老爷遣人来接她,说是她母亲病了,王书琴立即登车赶回去。
三太太果然吹了些寒风,倚在塌边咳嗽,王书琴回来正瞧见丫鬟准备去抓药方,及时拦住,
「给我瞧瞧方子」
接过药方,瞧见里麵有一味川贝,立即摇头,
「川贝性寒,乍然吃下去着实能止咳,可回头寒气郁结在肺腑,咳嗽便断断续续好不了,把这味川贝换成化橘红吧。」
王书琴这些年在书院教书,閒来无事也常翻看医书,倒也晓得些偏方,便唤来嬷嬷丫鬟嘱咐一番,着人去准备几样药材煮水喝。
三太太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暖融融的,拿着绣帕遮鼻子道,
「我的身子自个儿清楚,不是很严重,你别忙活了,快坐下来歇一会儿。」
王书琴便坐在塌前的锦杌上。
三太太使了个眼色,让丫鬟们撤出去,握住了女儿的手,怜爱道,
「我听说云佑回京了,你们见上麵了吧?」
三太太听说谢云佑送珂姐儿回府,猜到二人碰了麵。
王书琴看了一眼母亲便知她在想什么,「见过了。」
三太太见她神色平淡,心里稍稍失望了片刻,默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道,「咱们家不拘那些虚礼,你若是喜欢他,婚事母亲来替你做主。」
王书琴摇摇头,第一次在人前正视自己的情感,「我着实对他有些好感,我也幻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是什么光景,可每每一想到要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后宅,我便犯头疼,娘,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和事比我自个儿更重要。」
王书琴正色道,「我试着想过你们说过的所有路,也预想了所有后果,现在这条自由自在的路是最令我惬意且执迷而不悔的。」
「自然我也承担孤独终老的结局,又怎样?人这一生何尝不是一场赌博,有赢有输,有选择便有舍弃,我无怨无悔。」
「您瞧,您一不舒服,我最多半个时辰便能赶回府,时刻侍奉您左右,家里有任何变故,我随时能抽身回来,我有自己安身立命的产业,我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倘若我这会儿有儿有女,有丈夫公婆需要照应,您生病,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推却责任,甚至跟嫂嫂哥哥攀账,埋怨他们没有照料好您,一来二去,兄妹之间还要生嫌隙,又是一场官司。」
「娘,儿子媳妇孝顺,女儿能随时陪伴在您身边,丈夫与您相敬如宾,这是您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您可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飒爽太太,我希望您做最幸福的那个」
三太太听着她一字一句肺腑之言,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伸手将王书琴拥在怀里,
「娘再不劝你了你很好,很好很好」
比起大太太家里四分五散,四太太儿女不那么争气,二太太糊涂葬送了自己晚年荣光,她着实是最幸运的那个。
「是娘的福气
」三太太掖了掖眼角道。
王书琴却笑着回,「不,是您应得的,您为人敞亮大方,行事做派端正公允,京城谁人不赞,无论是家族还是房里,您处处安置得井井有条,这是您合该拥有的福气。」
三太太笑了笑,又将她搂入怀里。
王书琴又道,「娘,女儿旁观多年,无论是您与父亲,祖母与祖父,抑或是兄长嫂嫂们,婚姻百态,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好,有人深陷柴米油盐无法自拔,有人把婚姻当筹码,有人堪称良妻贤母,还有人走出自己一片天地,后宅事业两手抓」
「但我始终认为,婚姻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
三太太闻言眼底忽然涌上一眶热浪,谁没尝过婚姻的苦,这也是她和谢云初始终不曾逼迫王书琴和谢云佑的缘由,三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復心情,重重搂了搂她的肩,
「冲你这句话,娘服你。」
王书琴赖在她娘亲怀里撒娇,「对了娘,女儿打算带着姑娘们编纂一部类书,将经史子集之外的杂书全部编纂在一处。」
「这个主意好啊。」三太太神色发亮,将她从怀里拉出来,「孩子,这可是永世流芳,惠及千秋万代的好事。」
「可不是,您说女儿这辈子够不够用?」王书琴笑。
三太太见女儿神色坚毅,整个人明亮得像是一团发光的芍药,由衷欣慰,「是,隻要你活一日,此事永不休止。」
王书琴颔首,「我原先跟二嫂提过,二嫂有人脉,能帮着搜罗五湖四海的书,我便带着姑娘们负责整理抄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这辈子就过去了,我王书琴活得也算值了。」
谢云佑不是立誌盪涤奸恶,仗剑走四方么,回头也可请他帮忙搜集类书。
三太太笑容里藏着泪花,自己这一路走来,扶持丈夫,教导儿女,打点整个王府,其中辛酸自不待言,纵然眼下是和和美美,可她周晓音这辈子也不过得了个为人敞亮的名声,也不过是人人口中称赞的王府三太太。
女儿不一样,她不是某府的太太,不是哪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她是王书琴,完完整整拥有自己的姓名,不被冠以夫姓,千百年后,无人记得周晓音,却有人铭记王书琴。
大雪一下便是三日三夜,到了年关,书院陆续放学,王书琴干脆将自己的闺房改成一间小小的学堂,让府上及附近的姑娘过来读书习字。
谢云初身上干净后,也得了空过来作陪,轮流接替王书琴给孩子们授课。
王怡宁将两个女儿送来王府,交给王书琴一道教养,她有时陪着孩子在王府住几日,有时回县主府打点年终人情,这一日大雪初霁,高詹暗地使了兵马司的弟兄帮着她把门前的积雪给扫开,王怡宁吩咐府上的管事清扫门庭,这时,前方敞坪慢慢驶来一辆马车,看标誌竟是高国公府的马车,王怡宁微微一愣,立在台阶整暇以待。
少顷,两个婆子搀着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下来,王怡宁一眼认出竟是高詹之母,高国公夫人,她立在台矶稍
稍欠身,
「给老夫人请安。」
高国公夫人三步当两步上前,连忙回了一礼,「老身不敢当县主大礼,难得雪霁天晴,念着好长一段时日不曾见县主,今日特携年礼来拜访。」
「岂敢岂敢。」
王怡宁客气地将人迎入正厅旁边的暖阁,吩咐丫鬟奉茶上点心,麵上客气周到平静淡然,心里实则有些叫苦。
她与高詹厮混这么多年,抱着高詹随时可能离开的念头,没想跟高国公夫人有什么来往,如今高夫人亲自登门,王怡宁心里自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高夫人上了年纪,也没了过去那份争强好胜的心思,在王怡宁麵前姿态摆的很低,
「实不相瞒,今日贸然来访,实则为你和詹儿的婚事而来,」
高夫人想起儿子多年不成婚,膝下空虚,心头绞痛,不禁泪如雨下,
「当年詹儿心悦你,非要求娶你,我们何尝不愿意,那时他姐姐还是太子妃,于公恨不得与王家结亲,于私,你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詹儿与你青梅竹马长大,娶进门来简直是天造地设一对,可惜你母亲与舅舅不肯,我们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