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漓心急如焚,如果韩子绪也被文煞说服,那他和莫离的全盘计划都无法实施了。
「不是的,莫离现在刚清醒,比较怕人,你们慢慢来,不要吓着他,他会好好听话的。」
文煞眼中露出喜悦的光。
「真的?」
只见文煞像逗受惊的小兔一样,伸出手,停在莫离面前。
「莫莫,乖,把手给我?」
文煞虽然一副温柔的样子,孟清漓却感到背后阵阵寒意袭来。
他暗暗给不断发抖的莫离以眼神的鼓励。
莫离,你要加油。
要逃出这个牢笼,只能靠你自己!
莫离似乎收到了这个信号,紧咬下唇,颤微微地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在指尖刚碰到文煞手掌的时候,文煞早已控制不住,将莫离的手包裹起来。
文煞的脸埋进莫离的掌心中,声音中略有哭意。
「莫莫,你终于愿意碰我了……终于……」
莫离的嘴张了张,却好像还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声音彷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煞……」
那小小的声音震动了文煞的心。
「你愿意原谅我吗?莫莫?你原谅我……」
孟清漓见状立刻介入,见好就收是很关键的。
他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三人都心惊肉跳,若是莫离支持不住那就糟了。
「文堂主,凡事要循序渐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文煞虽被孟清漓泼了盆冷水,但理智也似乎被拉了回来,对着孟清漓说话的眼神,很快便回覆到原来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让孟清漓感嘆这人翻脸的速度之快。
「让莫莫去天朝救那什么将军,可以,但我要跟着去。」
听到文煞的话,孟清漓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
孟清漓陪莫离在无赦谷休整了几日后,便在韩子绪和文煞二人的「陪同」下往汴京方向出发了。
马车的轮子咯吱咯吱地转着,轻轻摇晃的车厢载着满满当当的四个人往北方走去。
期间,孟清漓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车厢空间过于狭小而想将韩子绪与文煞轰出马车去,但那黑白二人似是将孟清漓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依旧是老神在在地呆着车里不肯移动半步。
莫离起初紧紧地依偎在孟清漓身边,仿若是那因害怕在上空盘旋的老鹰而想躲进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仔儿,无助而又惊恐。
而那韩子绪与文煞看着他的眼神虽然没有了印象中的暴虐,但却深邃得彷佛能将他吸食进去,让他一度不敢与那二人对视。
幸而韩子绪与文煞对莫离并未强求,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可能是怕惊吓到了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人儿,就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倒是孟清漓比较活跃,为了缓解莫离过于紧张的心情,总是将他自己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各种奇人异事说了个透,总算是将这不大的空间中过于窒逼的气氛稍微稀释了一些。
莫离因为有了孟清漓的陪伴,心情果然舒爽了许多。
有时候听到孟清漓绘声绘色地夸张描绘着一些有趣之事的时候,还会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那一笑可不得了。
只见莫离的眸中因那浅浅的笑意而漾起如春日阳光般和煦的神采,弯弯的眉眼中含着无尽的蓬勃生气,让孟清漓险些看呆了去。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真实微笑,在韩子绪与文煞看来更是难能可贵。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到这种微笑,似乎是在非常遥远的、在他们的名字仍旧是丑奴与阿忘的时候吧?
见车厢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莫离赶紧用衣袖摀住了嘴,将那抹短暂的快乐给隐了去。
两道微不可闻的嘆息从对面坐着的那黑白二人的口中发了出来,回过神来的孟清漓故意没去理会,只是将嘴凑近了莫离的耳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莫离听后竟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韩子绪与文煞才终于知道为何他们能对如此放肆的孟清漓百般容忍,大概是因为只有在孟清漓身边,他们才能看到这样微笑着的莫离吧?
不过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儿竟然对着他们以外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黑白二人胸中的酸水苦水顿时无限上升,险些没把他们给噎死了去。
因为有韩子绪与文煞在场,莫离也不愿意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孟清漓肩上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听着听着,孟清漓的声音彷佛与规律滚动的车轴子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让他渐渐泛起了困意。
莫离轻轻地闭上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像你这般云游四海,四处走走看看,不知该有多好……」
说完没多久,他便渐渐地睡去了。
待再度醒来,莫离却发现自己的头枕在了文煞的腿上,而脚则被韩子绪轻握在手掌里。
那黑白二人的体温很高,似乎是故意用内力给带起来的,难怪刚才自己睡着的时候手脚还是冰凉的,但睡梦中却感到异常的温暖舒服。
莫离即刻惊跳了起来,文煞与韩子绪也不拦他,只是任他又缩回到孟清漓身边去。
孟清漓原本自己一人呆着马车的另一边,也渐觉困了乏了,便也卧倒身子睡了去。
睡梦中却忽然被衝过来的莫离撞了一下,脑袋磕在车厢板子上,直撞了个头晕眼花。
撑着自己发痛的脑袋坐起身来,孟清漓苦叫了一番,让莫离顿觉不好意思而垂下头来。
孟清漓见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错不在莫离,便狠狠地剜了对面的韩子绪与文煞两眼,拍拍莫离的背让他放鬆下来。
这件事情便也就这样对付过去了。
到了晚上投栈的时候,也难得向来强势的文煞与韩子绪不再相逼,莫离与孟清漓得以同住一房。
期间二人又悄悄说了许多话,莫离原本封闭的内心才渐渐被疏导开来,更是对即将摆脱韩子绪与文煞的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憧憬与渴望。
待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汴京,而又因为孟清漓手里有景德帝的通行令牌而使得面圣的道路畅通无阻。
在金銮殿上,莫离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古代的帝皇。
昔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赵廷灏,而今日的他却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巅峰上占据了天下。
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俊逸伟岸的容颜与身段,在明黄龙袍、紫玉金冠的装点下,被一种如天人般不可轻亵的光环笼罩着。
虽然是这样,但莫离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于孤寂了,这种神情硬生生地给他裹上了千年寒冰,似乎要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不容接近。
景德帝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又示意孟清漓暂且留下,便让宫中侍婢将他们领到了歇息的住处。
在与景德帝会面后的次日,莫离便与孟清漓一起开始了为宋越拔去赤朱之毒的艰难过程。
宋越的身体一直靠赤朱滋养着,额间因毒性而生的朱砂越发鲜艷,就连头上缓慢长出的新发也是鲜红的颜色。
孟清漓为宋越逼毒的时候,其四肢二十趾均溢出鲜红的液体,但又不是血液。
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奇异景象的莫离也禁不住在一旁啧啧称奇。
韩子绪与文煞难得的没来打扰他们二人。
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宋越体内的毒就被悉数逼出,凝固了许久的血液,又再次在他身体中循环起来。
接下来就是莫离的事了。
莫离熟练地找到宋越手臂的血管,进行了营养液的静脉推注。
靠着这些现代的医学技术,宋越竟就这样撑了下来。
莫离与孟清漓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轮流守着宋越,终于,在拔去赤朱之毒的第七日,一直昏睡的宋越终于睁开了眼睛。
因挂心宋越的安危,莫离本就一直处于身体疲劳且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见宋越终于醒来,知道他度过了危险期,莫离浑身上下的筋骨一鬆,身子一软便要跌下地来。
毕竟莫离也是刚被解去心魔之毒不久,而他原本的底子就不是很好,忽然昏厥过去也是正常的。
孟清漓见到莫离缓缓倒下不禁惊叫一声,他自己却因搀扶着宋越而无法过去拉莫离一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离就要摔在地上。
但却就在那时,门外忽然如电光火石般地闪进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险险地将莫离下落的身子给接了去。
韩子绪将莫离抱在手中,心痛地用手抚去莫离额上的冷汗,然后便抱着他出了门去,什么话都没说。
原本跟在韩子绪身后的文煞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用阴狠的表情盯着孟清漓道:「以后,别再让他做如此辛苦的事。」
说罢才出了门去。
第一次见到这般神情的文煞,孟清漓在他离去许久之后才抬起手来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惊然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在那令人恐惧的黑白二人面前放肆妄为的行径,估计如果没有莫离的存在,他早就不知道会因为自己的言行而死了多少次了吧?
因心爱之人被救回,景德帝龙心大悦,自然是对孟清漓所提的帮助莫离逃离一事义不容辞。
但朝廷向来不介入江湖之事,而且那韩子绪与文煞本就不是那些容易对付的人,若是用极端的方法将他们逼急了,搞不好会让那武功甚高的两人狂性大发,最后弄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景德帝也颇为莫离的事费了几天的心。
想到那韩子绪心机深沉,而文煞又阴险毒辣,一般的伎俩用在他们身上势必是行不通的。
与其在他们背后耍些所谓的阴谋诡计,还不如用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来达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景德帝心生一计,便让人将韩子绪与文煞请了过来。
那韩子绪与文煞进了内殿来,却也不曾像旁人一般对景德帝行跪拜的宫廷之礼,而仅仅只是拱手点头示意而已。
景德帝本就不是拘小节之人,对那二人的放肆也不在意,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请二位前来只是想告知你们,我手中其实并没有所谓的『九炎神龙草』,那只不过是孟清漓为了帮助莫离找到出谷的藉口而胡乱编造的东西罢了。」
韩子绪与文煞听言,眼中皆露出震惊之色。
但那二人不愧是在江湖中打滚了多年的老手,很快便将自己的真实情绪给隐了下去。
韩子绪问道:「那,皇上为何愿意将真相告知我们?」
景德帝笑道:「问得好。」
只见他站起身来,踱步到那二人身边,「其实我不过是想告诉二位另一个真相——那就是莫离根本就不愿意呆在你们身边,他想逃走,恨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听言,韩子绪与文煞皆脸色暗沉,细细一看,竟能从文煞眸中发现一抹淡淡的腥红之色。
景德帝摊了摊手道:「二位莫要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们与莫离之间的事情,我也听清漓说了个大概。我作为局外人只想奉劝你们一句,有时候不是紧紧地抓住一个人就能让他爱上你们的。」
「适时地鬆开一下手,或许还能有新的转机。」
文煞冷笑道:「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景德帝道:「如果二位不愿意,那我为了履行我对莫离的誓约,便就是打破了朝廷不涉足江湖之事的原则,为他灭了天道门与一言堂也并无不可。毕竟你们实力再大,也定然挡不住朝廷的千军万马吧?」
听到景德帝的威慑之言,韩子绪并未有丝毫慌乱,反而神色自若道:「皇上说的放手实在是讲得轻巧。」
「我也听说,那宋越将军并不爱你,皇上你怎么不也试着放手看看?看看宋将军在知道你曾经做过的那些篡位叛国的事情之后,还会不会愿意留在你身边?」
韩子绪一言戳到了景德帝的心病。
宋越是景德帝永远的弱点,见韩子绪似乎对宋越之事瞭若指掌,景德帝对其更是渐渐滋生了肃杀气。
却在此时,文煞也接话道:「皇上既然用一言堂与天道门的存在来威胁于我们,但以我和韩门主的实力,要潜入宫中杀掉一个什么人,也并非难事……」
见文煞的话中隐然有用宋越威胁自己的意思,武功甚好的景德帝顿时提了内劲,使出一招落雁八式中的灭魂手便要朝文煞的喉颈处抓去。
但便就在景德帝的五指就要扣住文煞喉咙之时,他的手腕却被韩子绪抓住。
韩子绪道:「皇上莫要激动,文煞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
「我们之于莫离的爱,其实与皇上你之于宋将军的爱是一样的。请皇上也设身处地地为我们二人想一想。」
「既然你不愿意放开宋越的手,我和文煞又何曾能够放开莫离的手呢?」
韩子绪的眼神中充满着矛盾的伤痛。
莫离再次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去,似乎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但当事实活生生地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能不能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景德帝愤恨地收回了手,背身甩袖道:「好,那我们便各退一步。」
「既然莫离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离开你们,定是说明你们身上有令他无法容忍的缺点。」
「你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地说爱莫离,那么,你们究竟对他瞭解多少?」
「他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你们又知道多少?」
见文煞的眼中因自己的话而浮现出些许的困惑之色,景德帝趁热打铁道:「我问你,莫离最爱吃的菜是什么?莫离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莫离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你们知道么?」
「我猜,你们大概只知道你们最爱吃的菜是什么,你们最喜欢看莫离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而且,你们只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吧?」
见那黑白二人的脸色因自己所说的话而越发苍白起来,景德帝嘆了口气道:「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们,爱一个人,是不能用这样一种爱法的么?」
景德帝又道:「既然你们早就清楚我与宋越之间的事,那我便问问你们,为何我会为了这样一个不爱我的人而倾尽了这个天下,不惜背上了篡朝夺位的骂名?」
不等韩子绪与文煞回答,景德帝便说道:「那是因为,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无条件地为他付出。只要能救回他,我甚至不惜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他要我的命我便给他,他求我不要为了他舍弃这个天下随他而去,他要我独自痛苦地活下来做一个好皇帝,我也应了他。」
「爱一个人,是要付出很多的。」
「而你们却恰恰相反,只懂得索取。」
被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问题的癥结所在,韩子绪与文煞皆面如死灰,久久回不上一句话来。
景德帝见他们二人这般颓丧的模样,嘆了口气道:「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下去,莫离就算不中那心魔之毒,肯定也会是另外一个悽惨的下场。」
「看着他痛苦,你们会快乐么?」
从来没有人跟韩子绪和文煞说过这样的话。
景德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地为情字所苦,一样地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垂青,一样地活在到底要不要放手的苦痛挣扎之中。
所以,一个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无论是对文煞还是韩子绪都是极有震撼力的。
「所以,我劝你们,放手吧!」
「就算不能彻底地放手,那也学会暂时地放手吧!你们总不希望看到自己将莫离逼死的结局吧?」
文煞与韩子绪对看一眼,声音中有了些许颤抖。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景德帝道:「不如这样。」
「我们以五年为限。在这五年里,你们不许出现在莫离面前。虽然你们可以用一切办法在暗地里帮助他、保护他,但不可以让他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五年,就当是你们给莫离的一个修復身心的时间。」
「在这五年里,你们要去观察莫离,学会瞭解莫离,学会他为人处事的方法。」
「之后,再用莫离可以接受的方法去爱他。」
三人间的空气顿时凝结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文煞铁青着脸道:「三年,我最多只能忍受三年!」
景德帝立刻拍案道:「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二位违背今日之约,在这三年内有强迫莫离的任何事情发生,我就是赌上一切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韩子绪见木已成舟,便拱手道:「那也希望皇上你言而有信,三年之后,再不要插足我们与莫离之间的事。」
见景德帝在沉思半晌之后终于点头应许,韩子绪与文煞这才转身离去。
此时的景德帝,却忽然忆起了什么,对着那二人说道:「那么,莫离所中的合欢蛊……」
只见那韩子绪身形一愣,便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木盒,向后扔到景德帝手中。
待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景德帝也不禁感嘆这二人的难缠程度绝不亚于他之前所碰到的任何强敌。
能在平和的情况下为莫离争取到了这样的一段时间,已经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了。
若不是有景德帝出手相助,相信以那黑白二人的个性与他们在江湖中的势力,定又会将莫离逼得死死的,不给一丝喘息的余地吧?
莫离啊莫离,愿你能用你的善良去教会那两个白痴,让他们懂得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吧!
如果注定了不能逃离,那便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景德帝便就这样想着,吩咐了自己的心腹为莫离安排了马车与金银细软,连夜秘密地将其送出了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