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土抬眼望天,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中不知何时含满了泪水,心中分外渴望见到娘,就连临死前的渴望都是这个。可是现在和娘只有一门之隔,却伸不开手,张不开嘴,迈不开腿。
心中又酸又涩又甜,忽然懂了百般滋味在心头的道理。
翟娘痴痴的望着她沉思的面容,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低头暗笑自己竟然也有这样着迷的时候,看了多少年了。又柔声道:“老夫人虽然记得前世的事,却不愿意占您的便宜,宁愿以这一世来算。老夫人说上一世是您的母亲,这一世是您的下属,折中一下就当平辈相交。妾身不知道主公打算如何,还称她一声老夫人。”
“让我想想。”方依土忍不住挠挠头,在院中来回走了两趟,心不在焉的差点被衣裳下摆绊了一跤。
她心里隻想着方落和娘。娘当年明确表示了,哪怕小依土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许嫁给方落。
婚前数年,和方落是一双知己弟兄,联手抢劫联手杀人联手伺机报仇,刀枪丛林中滚出来的情愫。婚后二十多年,和方落是深情伉俪,生死相托的信任和默契,为了海晏河清而携手努力,互相体贴照顾,没生过气动过手。
所以方依土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娘会再三重复说方落并非良人,一直都认为娘说错了,她不是第一次错。可没想到,在盛世欢歌刚开始不久,方落就展现了‘并非良人’的一面。娘怎么提前知道这件事的?
翟娘心知她此刻近乡情怯,也不催促,带着柔和甜美的微笑看着她走来走去,心说:主公好活泼,真可爱。
方依土一甩衣袖,心浮气躁的说:“某先去沐浴更衣,叫人准备酒宴,叫上孩儿们,不不不,你和我就够了,算了,准备红焖鸭子、炖猪脚、羊肉萝卜和香菇小鸡,再来一坛竹叶青。我和她喝一杯。”
方依土颇有些不爽的看了看,心说烟儿啊,你若不是我夫人只是个管家,现在绝对把你拉来垫背。可现在不同,你是我夫人,娘又是个性情急躁衝动的人,万一有什么伤人的话可不能让你听见,骂我的话也不能让你听见。
被方依土盯了半天的门自己拉开了,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门口,笑道:“你怎一点没变?”不带一头雾水的方依土说什么,瞧了眼掩口而笑的翟烟儿,这大汉道:“俺上一辈子的孩儿啊,你愣着干啥?哈哈哈哈,没想到俺变成这样了吧?上一辈子就想当个男人,总算如愿了,挺好的,可方便了。别愣着咧,来陪俺喝酒。”
方依土虽然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女将军,对着这么个身高肩阔气粗的方脸汉子,也叫不出来个娘字。然后才反应过来,瞪了眼翟烟儿。自己这位好夫人,从自己进宅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半个时辰了,居然不说这件最重要的事。
翟烟儿低眉顺眼的福了福身,乖顺的说:“妾身去预备酒菜,妾身告退。”
翟烟儿心说:止归别以为我淘气,我知道你有些不敢去见老夫人,见了之后也会因为心乱而不好说话,这是人之常情。我不告诉你老夫人变了摸样,你一见之下吓了一大跳,又不是老夫人的摸样,你就不会紧张了。嘻嘻。
方依土隐隐觉得自己老娘转世之后这张男人脸略有些眼熟,皱着眉头盯着他不语。悬了半天的心倒真是一下子就放下了,却因为看不到母亲的面容而有些怒恼,皱起眉头来,面容严峻的散发着大将和帝姬娘娘的威严。每次面对这种嘻嘻哈哈江湖草莽,她都下意识的提起一些威严来,免得压不住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