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临望向他,眼神却飘了很远。
这重荒山下镇压着传说中的上古凶物,看上去,似乎并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可怕。
这样的行渊放出去,真的会祸乱人间生灵涂炭吗?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行渊所求,不过是肉慾只欢罢了。
抬手挠了挠巨兽的下巴,轻而认真地问,“你究竟是什么?”
黑漆漆的巨兽垂下大脑袋,粗壮的前爪撑地用力,健硕的身躯往后耸起,撅着毛茸茸的屁股晃着尾巴,撑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血盆大口张开,打了一个懒懒的哈欠,才慢吞吞地卧下身体,轻轻压住澜临,巨兽猩红的眸子瞇了瞇,道,“我是什么?我现在大概是一隻猫吧。”
澜临:“……………………”
这怪物,对猫有非常大的误解。
谁家的猫模样会这般凶恶骇人?别说猫了,山林里的老虎在这头黑漆漆的巨兽面前,都乖巧可爱的像隻猫。
莫不是被关太久……傻了?
“小贱奴,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要操你了。”
澜临被操怕了,乖乖撤开视线不再看他,转而用手指尖轻轻抚摸大爪子,显然没有相信行渊的话。
行渊知道这小上仙定是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却并不解释,由他乱想。
行渊本是没有的,他源于恶意,是世间千万罪恶的化身。
开了智的活物,终其一生都会善恶交加。至高无上的开天闢地的神,会有邪恶阴暗的一面,藏于灰败苟且度日的魑魅魍魉,兴许也有悄然远眺烈阳的瞬间。
最初的行渊,是一团残暴凶险的阴恶怨气,肆无忌惮横行霸道,饥渴贪婪地将所及之处吞噬殆尽,将它们融为身体的一部分,用最凶狠残忍的方式疯狂生长。被恶意吞没的生灵们融为恶意本身,势不可挡愈加狂妄。
行渊此刻的兽型,是第一隻被他吞入腹里的猫。这只刚开灵智的小黑猫蜷缩身体卧在大石块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忽如其来的狰狞恐惧席捲而来,连猫带石头一併吃干抹净,渣都不剩。
乖巧漂亮的小黑猫被吸收蚕食,行渊理所当然地占用它的躯体,只不过被凶恶之气侵蚀同化后的黑猫,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澜临厌恶至极的那条巨蟒也是如此。
甚至那让小上仙折服不已的棋技,也不过是因为……行渊曾经吞了一位精于下棋的古老仙君。
上神们之所以要联手将行渊制伏,便是他过分猖狂,放任本能凌驾于意识之上,遵循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磨牙吮血,屡教不改丧心病狂的险恶邪物。
刚诞于人世就这般凶恶,若是任其发展,将来必将酿成无法控制的祸端。
恶意无法被彻底杀死,那么只能在恶意萌生之时,倾尽全力去遏制。
换言之。
行渊被封印在重荒山下时,勉强还算是个神智混沌不清的……新生儿。
数万年来,行渊被困在重荒,身体不能离开,却不妨碍人世间的恶源源不断向他涌来,行渊在日渐强大的同时,学会了控製本能,成为恶意的主宰者,而非供恶意驱使操控的躯壳。
上神们在封印之际,对癫狂失控的行渊说,唯有寻到自我,你才能重获自由。
那时的行渊狂躁地嘶吼诅咒天地,不知道何为自我。
直至岁月抹去封印,这个名唤澜临的小上仙,不知好歹却视死如归出现在面前。
小上仙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
上神留下的封印崩裂之初,有一道霸道强劲的仙力,强行加固延续了本该被挣破的束缚。数千年后,凌厉的力量终被耗尽,换成了另一股温和而清冽的灵力,坚持不懈地每日修补着无时不在龟裂的封印。
亡羊补牢,但兢兢业业认认真真。
若是从前,见到禁锢束缚自己的罪魁祸首,行渊定会将他抽筋剥皮千刀万剐百般折磨。
可澜临一袭白裳,清冽如兰地站在跟前时,行渊想的却是,哦,原来是你。
他终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万年前那个横衝直撞肆意疯狂行走在世间的无尽罪恶深渊,早已在暮去朝来斗转星移间,成为行渊。
……
思及此,不禁勾唇低笑,身着白裳清冽如兰只是表象,他家小上仙其实可娇气了。
“澜临。”
行渊低声轻唤小上仙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巨兽腹下的毛皮过于温暖柔软,疲惫不堪的澜临手指轻轻勾着宽大的兽爪,困倦战胜了理智,他又一次陷入沉睡。
湿润的鼻尖轻轻拱了拱小上仙微皱的眉头。
太脆弱了。
为何?
单是为了修补封印,就掏空了修为?
兽型消散,行渊化为人形,倏然失去热源的澜临昏睡中不适应地哼了哼,行渊顺手把他捞进怀里,小上仙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深了。
行渊握住澜临的手腕,推了一道温和的力量去试探他的灵根。
凌冽的眉毛拧紧,嘴唇抿起锋利的弧度。
澜临的灵根虚弱而绵软,体内散乱的灵力未等凝聚便被一股霸道凶蛮的外力抽离身体,为周遭无形却诡谲的阵法吸食殆尽。
……
唰啦——
唰啦唰啦——
洞外穿来纸张颤动的声音。
小纸人背着一个小包袱,在结界前晃来晃去吵吵嚷嚷。
行渊鬆开澜临手腕,抬起暗红阴沉的视线扫过去,安静点。
虽未开口,小纸人却瞬间深刻领悟到了行渊的意思,被那双邪恶的眸子瞪得瑟瑟发抖。
这……分明……春宫,图……要……还,还凶……
小纸人灵智有限,不能流畅的抱怨。气鼓鼓地翻开包袱,推开一本春宫画,把自己夹在厚厚的书本间,防止轻飘飘的身体被大风刮走。
这个凶巴巴的傢伙,好可怕。
小纸人委委屈屈地安顿好自己,期盼着主人早点醒来,接它回去。